飄天文學 > 在倫敦喫軟飯的日子 >第 30 章 Chapter30
    奧斯卡幾乎是立刻躲開了他,逃離到另一端。

    路易斯看着對方那雙透着憤怒和怨恨的藍眼睛,嘴角悠悠地揚了起來。

    紳士轉身離開了房間,那穩健沉着的步伐昭示着他是個身世良好、受過教育的人,而他睥睨衆人的冷眸,也彰顯着他如今不可覬覦的地位。

    如同自己這樣掙扎在底層的人,只有任路易斯先生宰割的份……

    來客戴着高高的帽子,自稱是法院的官員。這位官員向路易斯脫帽致禮後,向他遞過一張印有紅色公章的文件。

    “先生,請您查閱。”路易斯伸手接過,黑色瞳孔裏的深沉不言而喻。

    這是一張法院的傳票。

    而傳票正面上起訴人一欄裏,寫着的名字是——霍華德·莫里斯。

    “呵。”

    輕笑在寒冷的氣溫下迅速凝結爲白色的霧氣,路易斯在這樣的暴行之中慢慢地微笑起來,他的血液正在沸騰着。

    或者說,他興奮異常。

    他的好叔叔,要像當年對待親弟弟那樣,也要對自己的侄子下手嗎?官員重新戴回帽子,身體向前傾斜,鞠躬向路易斯道別。

    “那麼,還請您一個月後能夠準時出席。”

    “勞駕。”路易斯說。

    那輛馬車載上了法院的傳送官員,又沿着來時的石板街道原路返回。

    冬日的陽光溫暖清澈,明明天氣再好不過,卻莫名地讓人感到一陣壓抑。街邊兩行快要融化盡的殘雪堆積在一起,有幾根枯草從中頑強地冒出來,與髒兮兮的雪摻雜在一起,愈發顯得骯髒。

    那陽光分明照射在紳士身上,可又令人覺得,彷彿全世界的黑暗都集中於這片角落,全部隱沒於他高大無言的背影裏。

    保持着挺拔的站姿與淒厲邪惡的微笑,指尖上的傳票悄然落地。

    父親死前的慘象與母親美麗的臉龐從腦海中浮現,那些噁心的、令人討厭的,反覆成爲夢魘的醜陋面目和靈魂,又要出現在他面前了。

    這些該死的人怎麼還沒有跌入煉獄,被烈火焚燒爲殘渣呢?如果不是曾被折磨得萬分痛苦過,又有誰還會傻傻地相信神明呢?

    人人都是邪惡的魔鬼,隱藏着再醜惡不過的心,邊對你假兮兮地呈送好意,邊閉不上那張僞善的嘴。

    多諷刺!

    父親暴虐、母親抑鬱,路易斯從小出國遊學,在意大利學習詩歌,詩人在頌歌裏讚美親情,可惜親情這個詞彙,從來不屬於他;他渴求真心,可這荒唐的塵世,也從不會讓他遇上;他在黑夜裏拼命遏制自己的邪惡念頭,可接連不斷的事端,像是拿着鋒利的匕首逼着他,無法再讓他報以絲毫的憐憫。

    如果世上真的存在無上的主的話,那麼,那些曾反覆翻閱過的諾亞方舟的故事,那些末日的滔天洪水——

    是不是早該降臨了?

    不論那主降臨與否,懲罰與否,他同樣會讓這些虛僞的人得到應有的責難,他要讓他們如同在下水道溺死的老鼠一般痛苦。那些所有無恥的假情假意、所有骯髒的叵測居心,都該埋葬到六英尺處的土地下,不見天日、備受折磨,通通毀滅纔行!

    等到一切都變得安全。

    他再帶上奧斯卡,一起回謝菲爾德的莊園。

    被外殼掩得密不透風的邪惡逐步龜裂,與倫敦即將爆發的大霍亂幾乎是同時——如同洪水決堤般鋪天蓋地地襲來,卷沒整個慢慢來臨的春天……

    冷風中,黑色西裝的紳士站在原地,突然注視向二樓那扇半掩着暗紅色窗簾的落地窗。

    兩片玫瑰色的脣瓣分分合合,可卻沒人能夠聽到,他在輕聲說着些什麼。

    奧斯卡赤着雙腳,守在壁爐邊。

    與外面低到可怕的氣溫不同,房間裏的溫度讓人恍如身置初夏時節。

    奧斯卡就在這裏,渾渾噩噩地養傷,過着不分晝夜的日子,他甚至都不知道外面的雪早已開始融化,天空放晴了。

    直到有腳步聲在空曠的房子裏啷噹作響,發出響亮回聲時,他才猛然回過神來。

    那些不知道從哪裏冒出的僕人像機械一樣爲他上藥、盛飯,一言不發,在奧斯卡的眼裏,簡直可恨到了極點。

    他知道,這些僕人從不會出現在有路易斯的時候,但只要路易斯一離開,他們就會如同鬼魅一般出現。

    除了壁爐裏的火焰迸發時發出的爆裂聲,房間裏一片寂寥,只有燒不完的美洲藥草和看不盡的畫冊同奧斯卡作伴。

    年輕人把頭埋在膝蓋上,金色的頭髮頹廢地掩上眼睛。

    這裏的生活很好。

    喫得飽、穿得暖,與之前落魄的生活迥然有異,路易斯最近還產生了爲他請宮廷畫師作老師的想法。

    但這些,絕不是他想要的。

    ……

    高級馬車穿越了議會廣場,路過一幢幢的高大建築物。

    路易斯那雙深邃的眼睛裏快速外面掠過斑駁的景象,令人捉摸不透他在思慮什麼。

    馬車最終停在米德爾賽克斯市政廳,那金色的英國最高法院院徽還在政廳大門上熠熠閃光。很快,紳士就被人迎接了進去。

    女王的臣民們向來因爲自己國家領先於世界的君主立憲制而引以爲傲,不流血的光榮革命與成熟的代議制在政客們能言善道的嘴巴里流傳爲一樁美談。

    可就在這種世人稱頌的政治框架下,英國法院大法官卻是由直接呈送給維多利亞女王來任命的。選任法官的權力,事實上幾乎不受任何制度的制衡。

    這稱不上是什麼弊端,但這一點完全可以被有心的人來利用。

    事情並不如想象中那般棘手,路易斯面帶溫文爾雅的微笑,大步走進政廳,一如從前那個舉止有禮、溫和待人的紳士。

    “您好,路易斯先生。”行政庭的祕書立刻上前與他握手,“約翰伯爵已經在內廳等候您多時了。”

    約翰伯爵,正是那位前往法國遊學的約翰遜的父親。全倫敦都知道此人高傲、難纏得要命,而且他倍受女王的喜愛,個人行爲肆無忌憚。

    “我知道大法官確實事務繁忙,爵士。”路易斯說,手指一搭一搭地在沙發上扣着,“您還擔任着內閣成員及上議院院長,難以主持法庭的審判事件。”

    “但是,我仍希望您能來主持大局。”

    伯爵沒有說話,他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路易斯瞭解他的意思,不再拐彎,直接開口道:“實不相瞞,您在謝菲爾德想要的地,恰好在我的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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