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這不是模擬 >第一章 交杯
    你愛我麼?

    不愛。

    問的人漫不經心,答得人斬釘截鐵。

    感覺到沉悶的氣氛,兩隻貓也不鬧了,喫飽喝足,躲在貓爬架上,尾巴一搖一搖的,方翰的心更亂了,搖擺不定。窗外是灰濛濛的,又陰又冷。原來心裏沒光,十八樓的層高也看不到星星,月亮埋在雲層後,它也是在醞釀某種情緒吧。

    房子是去年買的,不大,109個平方,兩個人兩隻貓住倒也夠了。因爲她說厭倦了租房的日子,總是在不停的搬家與被搬家,每一次都不亞於一場重疾,小心翼翼,沒有安全感,疲憊不堪。因爲同樣是杜家的女兒,爲什麼姐姐可以嫁的挺好,有2套房子2輛車子,有婆婆洗衣做飯幫忙帶孩子,而她卻要每天擔心房東發信息說“不好意思,房子我要賣了,你們儘快搬走吧,違約金我退給你們”。後面這條,是他想的。

    呵,違約金這東西,在他看來只是租房者被趕走的一片遮羞布罷了。城市雖不大,打拼亦不易,小小的出租屋,是無數杭漂們在這個陌生城市的“家”,是一個可以暫時忘記外邊的一切壓力、卸下僞裝、釋放脆弱的港灣,但顯然這個港灣並不牢固。房東違約只需要支付一兩個月的房租,還心心念念着退房時多挑挑毛病,吹毛求疵的從押金裏找補回來,卻不知很可能這一下子,就拆散了一段發展中尚不穩定的感情,或是打破一個追夢人的城市夢,反正他們本來也不會在乎。

    方翰永遠也忘不了他出差那次,房東臨時催收房,她160的小個子,忙裏忙外,忙前忙後,獨自一人張羅着退租,找房子,搬家...等他匆匆趕回來,一開門,十幾個大大小小的箱子堆滿了客廳,她穿着睡衣蹲坐在地上收拾雜物,手上的創可貼皺巴巴的,眸子裏滿是疲憊,“哥哥,我們以後能不能不要再搬家了,好累啊。”

    她其實可以不用這樣的。

    她是個好女孩,大學畢業後認識了他,兩個人從北方來杭城打拼,日子過的不算緊巴,但也不寬裕。她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沒什麼朋友,兩個人偶爾吵架,委屈了也只會默默憋在肚子裏,一個人躲在衛生間偷偷哭鼻子。

    但她不提,不代表他不知道。去年生日,方翰送了她兩隻貓,生活纔有了更多的顏色。回到家了就貓不離手,給它們梳毛髮,喂小零食,和它們說話。若不是兩隻“警長”屬實態度強硬,反抗堅決有力,連睡覺也是想抱着的。

    她家裏條件不差,大學時父母每個月給她五位數的生活費,零花錢更是沒斷過,一件衣服從不穿超過一個月,化妝品也是他看不懂但不明覺貴的外國牌子。但現在兩個人在一起,最奢侈的就是喫一頓海底撈,然後點兩杯喜茶去看電影,她喜歡看美國大片,他其實一直不懂這種沒劇情也不搞笑的特效片有什麼看頭,往往看的直犯困,但陪她就好了。

    都說從儉入奢易,從奢入儉難,她從不埋怨,在父母面前也一直誇他,二十餘年來從不沾陽春水的食指沾染了人間煙火,從分不清柴米油鹽醬醋茶,到磨刀霍霍向豬羊,能陪他就好了。

    和父母、朋友湊了些錢,方翰交了首付。

    是準現房,交付很快。還記得那天,她打扮了很久,驗房時拉着他的手在房子裏蹦蹦跳跳,不停的百度着裝修上的問題。這個房間要做衣帽間,主臥的衛生間要放浴缸,客臥改成貓貓的玩具屋,牆紙要藍色的...“好,都依你”,方翰一一記下了,看着她這麼開心,這個房子買對了,他心裏想。

    買了房子,兩個人過得更緊巴了,看電影從每週一次的日常變成一個月一次的儀式,連帶着兩隻貓的伙食也下降不少,營養品、小零食都不怎麼餵了,體重倒猛漲了幾斤。網上總有人說,房子只是一堆鋼筋、水泥搭建成的牢籠,但不可否認,在這個偌大的城市裏,這個牢籠會給他們帶來安全感。冰箱、電視、沙發...他們每個月添置一件,一點點把這個牢籠變得溫馨起來。

    方翰一直覺得他們會這樣走下去很遠,雙方父母見面了,訂婚也提上日程。

    她也是。

    但生活總是喜歡給人猝不及防的一擊,在他們以爲自己距離幸福最近的時候。

    你想好了?

    嗯。

    問的人看上去斬釘截鐵,答得人似乎漫不經心。

    紅酒對撞,四年已逝。

    是他最喜歡的菜,是她四年前從家帶來的酒。記得當時還問她,爲啥還從家裏帶一箱酒來杭城,她揮了揮小拳頭,以後你要是欺負我,我就喝醉了打你。

    要是這箱酒都喝完了呢?

    那我就回家,再也不理你了!

    兩人相顧無言,好像這個時候是應該說點什麼,又好像說什麼都不合適的樣子。

    今天是他們四週年紀念日,也是他們很早就約好的日子。

    真的要走到這一步了嗎?直到這一刻,方翰還在心裏不停問自己。原來斬釘截鐵也好,漫不經心也罷,都是騙人的,但能騙得過自己嗎?

    你放了?

    嗯。

    自動飲水機和吐糧機我都設置好了,可以維持它們一個月的生活。

    嗯。

    你說,它們兩個如果餓極了,會不會忍不住咬我們?

    嗯。

    你還愛我麼?

    你愛我麼,她晃了晃杯中酒,在壁燈的映襯下,紅的刺眼,讓人莫名心慌。些許白色的小顆粒,像逆水的人,在俗世裏拼命掙扎,卻永遠上不了岸。

    酒裏有什麼,她知道。

    這是他們的約定,在紀念日這天。總是要陪着他的,她想。

    我愛你麼,方翰愣了一下,是有多久沒對她說這句話了,是去年兩個人從鼓浪嶼度假回來?還是上次吵架她把自己鎖在衛生間裏兩個小時不出來。方翰總感覺,生活從他們間拿走了些什麼,又多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但...

    沉默。

    喝個交杯酒吧,方翰端起酒杯,很認真很認真的看着她。

    他說,按我們老家那的規矩,婚宴上新郎和新娘要喝交杯酒的。

    我好幾次都夢見我們結婚時候的樣子,你穿着...不知怎的,他有點緊張。

    好啊。

    她笑了,有兩個酒窩,眼睛亮亮的,像冬天清晨的第一道陽光,溫暖而不炙熱,很美。

    一世人,一段情。腕相挽,酒入喉,其中滋味,諸多想法,飲者自知。

    說好了兩杯都放的,傻瓜。

    但我怎麼會不愛你呢,他想。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