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海天一色，綠樹如茵，但方翰卻無心看風景。
下了車也沒故意磨蹭，老老實實上了樓，進門看到爸媽已經穿戴整齊，坐在沙發上，電視裏播着無聊的購物節目，想必兩個人也沒心思看。
見方翰邋里邋遢的，一身酒氣，老方就氣不打一處來，想說他幾句，又怕他鬧脾氣撂挑子，只能端起茶杯，又重重的放在茶几上，表達自己的不滿。
“怎麼搞的這麼邋遢，快去洗個澡，換身衣服，你奶奶家裏飯都快做好了。”
老媽遞給方翰水杯，看着兒子宿醉後憔悴的樣子，有點心疼。
“不換了，就這樣吧，不是着急麼，反正也不是去啥重要場合。”
方翰接過杯子，灌了口水，大大咧咧的說道。
老方聽到後眉頭一皺，他是個遠近聞名的大孝子，當即就想發作，方翰也不甘示弱的看着自己老爸，他現在巴不得兩個人吵起來。
“快去洗澡，你不嫌丟人，我還要面子呢，我兒子這麼帥。”
一觸即發之時，老媽充當救火隊員，硬推着方翰進了浴室。
“你看，都是你給慣的，像什麼樣子！”
見兒子進去洗澡了，老方按耐不住火氣，衝自己老婆抱怨。
“你媽有做奶奶的樣子？虎毒還不食子呢，我們娘倆欠她的？”
老媽毫不客氣的懟了回來，老方一下子說不出話了。
方翰在浴室裏遠遠聽到老方抱怨，剛想出門應戰，就聽到老媽的精彩表現，在心裏大大點了一個贊，打開水龍頭開始洗澡了，其實一身酒味他自己也難受的很。
洗完澡眼看着快11點半了，姑姑已經打了兩個電話問走到哪了，老方想催自己寶貝兒子，又怕他鬧脾氣，只得可憐巴巴的看着自己媳婦。
老媽最受不了老方這副表情，快五十歲的人了，還撒嬌，只好拉着方翰上了車。
一路上老方車開的飛快，頻頻超車，硬是趕在中午12點前到了奶奶家門口。
下了車，看着和兒時記憶裏差不多的老房子，方翰突然雙手合十，面朝西方拜了拜。老媽看的一頭霧水，以爲寶貝兒子昨晚喝酒喝傻了。
“我在感謝西方佛祖和菩薩的保佑啊，剛纔我爸開那麼急，我坐着都心驚膽戰，一點沒把咱娘倆的命放在心上，要是出點啥事，可不就是一家三口團滅了麼。”方翰表情莊嚴虔誠，說着又鞠了一躬。
老媽看着寶貝兒子的精彩表演笑得直樂，全然不顧一旁老方滿臉尷尬。
說話間，屋裏的人許是聽到了聲音，都走了出來。老媽也收起了笑容。
爺爺，奶奶，姑姑，姑父，方翰一看，嚯，這下子仇人都齊了。
對，仇人。
奶奶一共兩個孩子，老方是弟弟。別人家都是重男輕女，長姐如母，但老方家屬實奇葩，奶奶對姑姑偏心的厲害。
姑姑家條件差是自找的，男人下崗了不找工作，賴在家裏天天看電視打麻將，女的當保險銷售，也賺不到什麼錢。沒錢了就和家裏哭窮，奶奶每個月和老方要了生活費，轉頭就塞給姑姑，還說要把老家的房子留給她。
五十歲的人了，還啃老，也不害臊！老家的房子是老方出錢給爺爺奶奶翻修的，而且這麼多年姑姑一家不贍養老人只知道要錢，還想要房子，方翰知道後簡直呵呵了，果然是越活越回去了，年輕時就不是什麼好東西，現在年紀大了更是不要麪皮。
小時候爸媽要工作，方翰在奶奶家長大，老媽託朋友從上海給方翰帶了幾包進口奶粉，奶奶就揹着爸媽，把奶粉泡給姑姑的女兒喝，給方翰喂白糖水。
有一次終於被老媽發現了，就說了她幾句。結果老媽剛上班，她就騎着自行車到村裏高速路邊口，把僅僅2歲的方翰扔進雪堆裏，然後拍拍屁股回去打麻將了。
可憐方翰在雪堆裏號啕大哭，卻無人問津，等爸媽發現了匆匆趕來，已經凍僵了，送到醫院，醫生說再晚個把小時就救不回來了。
老媽當場就要離婚，奶奶無辜的說只是想嚇唬嚇唬你，結果忘了時間，還掉了幾滴鱷魚的眼淚。
老方夾在中間，兩邊爲難，好不容易哄走了落淚的老母親，又愧疚的安慰妻子，說既然兒子沒事，就過去了。
但他不知道，其實這些方翰都知道，也過不去。
別問他怎麼知道的，2歲的小孩子怎麼可能記得這麼清楚。
那刺骨的寒冷，醜惡的嘴臉，方翰重生多少次都忘不掉，甚至奶奶當時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他都歷歷在目，成了他兒時噩夢的常客。
方翰板着臉，無視了面前幾個人的噓寒問暖，拉着母親的手走進裏屋。
他知道，這是壞人變老了，年紀大了，壞不起來了，害怕了，怕老媽和自己報復，怕自己攛掇耳根子軟的老方不“孝順”，所以僞裝出一副慈祥的面孔，但掩蓋不了他們骨子裏自私卑劣的醜態。
壞人變老了，就要原諒嗎？
姑父倒了杯酒，方翰沒搭理他，這是個窩囊的男人，自己下崗五六年了不找工作，只知道攛掇自己媳婦啃老，呸。
前些年還想和老方借20萬創業，要不是老媽態度強硬，說要存起來給方翰買房子，這錢怕不是肉包子打狗。
老方心裏也知道兒子委屈，有氣，而且兒子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踏進這個門，只好和稀泥，說孩子還小，不會喝酒。
姑父惺惺放下酒杯，說就是年紀小才需要鍛鍊一下。
方翰沒忍住回了句，那你鍛鍊你家孩子去，這不是鍛鍊的挺好，都去讀大專了。
方翰可不管什麼罵人不揭短，堂姐學習成績極差，前年高考總分還不到300分，最後還是老方託關係找了省內一個大專學設計。
姑父臉一下子黑了，倒是奶奶突然說話，打了個圓場，誇方翰成績好，考上了985，給老方家爭光了。
方翰聞言，擡頭看了眼老方，發現老方也正看着他，眼睛裏的情緒很複雜，有欣慰，有慚愧，也有求助。
方翰心裏一軟，沒再說話。
午飯總算是風平浪靜的喫完了，可離晚飯還有四五個小時，吃了晚飯才能回家。
方翰感覺在這屋裏多一刻都待不下去了，煩躁的玩着手機。
老方似乎發現了兒子的不耐煩，說要帶他和老媽出去串門，不由分說的從炕下拿起方翰的鞋子給他套上，拉着就走出了門。
從車後備箱裏拿了兩箱牛奶和白酒，說是去看錶舅姥爺。方翰本來心裏還吐槽怎麼回奶奶家帶這麼多東西，連牛奶都買了四箱，才知道有這第一次聽說的表舅姥爺的一份。
村裏的路崎嶇不平，方翰抱着兩箱白酒，一邊走，一邊聽老方說這表舅姥爺的傳奇經歷。據老方說，這表舅姥爺手底下是有真功夫的，年輕時離了家去參軍，後來憑藉真功夫，進了校長的警衛團，混的風生水起。
金陵解放前，春江水暖鴨先知，警衛團的兄弟們早發現校長有跑去臺省的想法，怕被拋下被練槍打死，紛紛各找出路。
手底下活好活硬的兄弟們憑功夫跑出了金陵，隱姓埋名，生死不知。那些活不好沒跑出金陵的兄弟們，反倒跟校長到了臺省，背井離鄉，升官發財。
表舅姥爺就是活極好的那種，老方回憶起小時候看他徒手劈了四五塊磚頭，還曾經跟着他學了半年的拳架子，只是後來太累太苦了就放棄了。
表舅姥爺一生沒有娶妻，一個人住在村東頭的小院子裏，快八十歲的老人了，身子還算硬朗，老方每次回來，都會來看看他。
方翰聽老方說的神叨叨的，心裏對這個從未見面的表舅姥爺也好奇起來。
“其實你們見過一次的，只是你太小，不記得了。”老媽突然說了句話，“說起來你表舅姥爺對你是有恩的，一會你好好給他磕個頭。”
“當時我和你爸找到你，把你抱回家，你呼吸已經停了，是你表舅姥爺用功夫把你救了回來，才堅持到救護車過來。他還說等你過了18週歲，帶你來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