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宣藝一心一意地導素材,佟振斌坐在他身後的牀上刷手機。等素材導完,牛小博和應栩桐並沒有回來,何宣藝沒發微信催他們,而是自己戴上耳機,打開素材文件,粗略地看了一遍。忽然,他發出“嘖”的一聲,摘下耳機嘆了口氣。
佟振斌聽見了,湊過來問:“怎麼了?”
佟振斌跟何宣藝是同期來公司的,一直幹攝像,一直跟何宣藝同組,也就是說何宣藝拍了幾年片子,就跟佟振斌共事了幾年,兩個人可以說是在工作中看着彼此“長大”。佟振斌之所以能跟何宣藝這個公認難搞的“導演”,平安無事地相處這麼多年,甚至能跟何宣藝一起從原來的紀錄片二組出來,得益於他的業務素質和自身性格。
佟振斌是一個話非常少的人,性格沉默,做事穩重,其他人覺得何宣藝拍攝時事多,對片子要求嚴格,不愛跟他搭檔,佟振斌並不介意。準確來說,佟振斌也是個盡心盡力幹活的人,他認爲何宣藝提出的要求或者做法是爲成片好,所以不介意對方的嚴苛。又因爲佟振斌性格淡然,對何宣藝的說話方式並不介意,何宣藝跟他搭檔起來非常舒服、得心應手,久而久之兩個人就形成了拍攝的默契。
一般外拍時,何宣藝會多盯着佟振斌,主要記錄佟振斌的拍攝內容。因爲佟振斌的鏡頭是可靠的保證,後期剪輯也會以他的鏡頭爲故事主線,這也是何宣藝把兩個主人公,隊長樂榮分配給佟振斌來拍的原因。
基於對搭檔的信任,何宣藝粗略地看完佟振斌今天拍的素材,開始看牛小博的素材時,在幾處都聽到了應栩桐的聲音。何宣藝方纔說過他倆,不要在拍攝時竊竊私語,雖然應栩桐的聲音被收入二聲道,後期剪輯時可以去掉,但何宣藝還是有點不高興。
佟振斌剛問完,打完遊戲的牛小博和應栩桐回來了。這兩人一進門,牛小博嘴上還說着“那東行的操作可以,真的秀”,擡眼就看到何宣藝的臉色。
“何導……導完素材了?”
牛小博上一秒臉上掛着熱情的笑,下一秒瞬間切換成“打工小弟”的謹慎表情,看得應栩桐有幾分心疼,心想這孩子樂觀又善良,可惜“投胎”到了何宣藝手下。
何宣藝也注意到牛小博的臉色變化,原本不耐煩的表情淡了一些,因爲他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一個致命的、他從來沒這麼切身感受過的問題——他們四個人今晚要睡一個屋,而下午已經確定何宣藝跟牛小博睡一起,如果何宣藝現在甩臉子,晚上還要跟牛小博蓋一牀被子睡覺,豈不是很尷尬???
“……”
何宣藝在心裏較勁了幾個來回,想着下午嚴肅提醒過應栩桐,那人應該不會再犯,就把這件事放進了心裏。
“我導完素材了,大致看了一遍,大問題沒有,明天就按原計劃拍。”何宣藝看着應栩桐,最後補了一句說,“注意細節,別犯不該犯的錯。”
應栩桐聽出何宣藝意有所指,露出職業微笑點點頭。然而他笑得還是太早了,他當時沒明白何宣藝真正在意的,根本不是收聲這種小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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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四人小組早早起牀,開始正式拍攝。支教大學生們在五管村小學教兩個班,分別是初中班和小學班,這天上午初中班安排的是語文和美術課,小學班安排的是數學和摺紙課。
在紀錄片圈子裏流行一句話,叫作“在拍攝現場拍動物和小孩是最好看的”,因爲這兩種被攝主體天生帶有可愛、引人的特徵,不需要太多構圖或者顏色加持,畫面就能拍得生動引人,所以何宣藝選擇小學班作爲第一天的拍攝主體。
開始上課後,何宣藝和佟振斌盯着樂榮的一舉一動拍攝,樂榮先給孩子們講解了一道數學題,然後又在黑板上寫了幾道類似的題目,讓孩子們在自己的本子上測算。小朋友們低下頭齊刷刷地寫題,這時何宣藝聽到應栩桐輕微的聲音說:“……同學,你再擦一遍。”
何宣藝第一反應就是,應栩桐又在拍攝過程中說話了。他皺着眉頭去看應栩桐,那人和牛小博果然圍着一個低頭寫字的小朋友拍。何宣藝後退幾步,想過去告誡他別在拍攝時隨便說話,剛好樂榮也走過去看那個小朋友,佟振斌自然跟上去拍攝,於是三個人一起來到小孩身邊。
“你們發現了嗎……”樂榮小聲對拍攝組的四個人說,“他們有的小朋友,是拿鉛筆在上面寫完,然後拿橡皮擦了再繼續寫的。”
何宣藝還沒來得及問爲什麼,就被應栩桐打斷:“我看見了,所以讓小博再拍一遍。他們是因爲不想浪費筆記本嗎?”
“是的。”樂榮心疼地說,“村小學的孩子們有些家境不好,小朋友們一個本子要用很長時間,所以有些小孩用鉛筆寫完幾道題,再用橡皮擦了,繼續在同一頁上寫後面的習題,這樣一節課就用一頁紙,一個本子可以用一學期。”
樂榮說完話後,拍攝組的四個人都沒說話,何宣藝本來盯着佟振斌的鏡頭,這會兒也把視線轉移到寫字的小孩身上。那小孩笨拙地拿起橡皮開始擦本子上的鉛筆字,他的手很黑,手上還有凍瘡,他的本子上,白色的紙頁翻着一層淡淡的灰。何宣藝想,這一頁紙上、這個本子裏,說不定已經被他擦過很多次,寫了很多道題,帶着很多很多想要走出大山的夢想。
何宣藝心裏有些動容,那是正常人看到此情此景都有會的感動和憐惜,只是他這種感情沒維持多久,就聽應栩桐非常輕聲地說:“同學,麻煩你再擦一遍好嗎……”
何宣藝這纔想起來,他之所以走到應栩桐這邊,就因爲這傢伙又在拍攝時說話了。昨天他還只是指導牛小博拍攝,今天竟然“安排”起被拍攝對象來,雖然只是讓那個小孩重複了一遍擦橡皮的動作,卻觸到了何宣藝的底線。
“應……”
他剛想說話,後排有個小孩突然大叫:“樂老師,我算不出來!”
樂榮望着後排說:“別急別急,我來看看。”
樂榮一走,佟振斌跟何宣藝都得跟着轉移,何宣藝只能簡單警告應栩桐:“二聲道會收聲,你別說話了。”
昨天應栩桐說“我知道了”,是因爲他以爲何宣藝嫌棄他說話聲音大。二聲道在日後的剪輯中是可以被刪除的,在應栩桐的拍攝經驗裏,指導攝像或是指導被拍攝對象的聲音被收進相機裏,並不算什麼特別的問題。今天他壓低聲音說話,何宣藝還是不滿,應栩桐只當那人認爲拍攝現場只能有一個總導演,自己的權威被挑戰了,所以應栩桐點點頭,心裏並沒有當回事。
上午兩節數學課拍完,中間有十分鐘的課間休息時間,應栩桐這組去拍孩子們的課外活動,何宣藝這組跟拍下一位上手工課的老師的備課情況。兩組人分開拍攝,何宣藝也沒逮到機會再跟應栩桐強調拍攝要求。等課間結束,何宣藝、佟振斌這組跟着上課的另一位支教學生進到教室,兩組拍攝的人才又聚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