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拍一部浪漫送給你 >第 20 章 爭吵4
    何宣藝嘴角的肌肉都在抽動。在他心中,應栩桐是殷志勝強行塞進四組的“過客”,就算應栩桐客氣、酒量好、幫四組幹了一些活,本質上,何宣藝並沒有把他當成“自己人”。作爲一個攝製組的總導演,有“外人”打破了何宣藝的拍攝習慣,在一般人看來這是可以溝通、協調、解決的問題,在何宣藝這個有強烈自尊心的導演看來,是別人對他拍攝權威的挑戰。

    “今天健東行教那個小朋友摺紙,你爲什麼要強行把他們拉到窗戶邊,還讓他們再說一遍?”

    何宣藝的語氣都非常嚴厲,應栩桐能感覺到。平時何宣藝跟他說話時,表情比較戒備,是那種“雖然不想和對方接觸、可不得不打交道、所以保持着基本的社交原則”的心態,當然這個基本社交原則在別人可能是禮貌、客氣,在何宣藝就是蹙眉或者愛答不理。但是要知道,“蹙眉”或者“愛答不理”,已經是何宣藝體現友好的方式了,畢竟他對待真正討厭的人是會咬牙切齒、怒不可遏、大吵大鬧的,比如陳璇。

    此刻何宣藝的表情,就是那種拋棄了社交原則,準備發起進攻的狀態,應栩桐都想得出,如果自己態度強硬或像陳璇那般沒情商、隨便說話,何宣藝可能隨時會“撕破臉”。

    所以應栩桐該怎樣應對呢?他沉默了幾秒,在這幾秒鐘,調解氣氛的小能手,哦不,是自以爲能調解氣氛的小能手牛小博,“勸架”的責任感一下子上來了。牛小博知道何宣藝拍攝時不喜歡別人指點,也不喜歡擺拍,立刻插話道:“那個,何導,當時是這樣……”

    “你閉嘴。”

    何宣藝白了他一眼,牛小博立刻慫得閉嘴,何宣藝繼續正視應栩桐說:“你這樣做不是一兩次了。昨天下午我們剛開始拍攝,明明不是健東行和樂榮做飯,你楞是把他倆拉過來。今天上午上數學課,你好幾次讓那個小孩擦橡皮。再加手工課上,你竟然還讓那兩個人重新‘演’一遍,我完全無法理解你的所作所爲,今天一定要說清楚!”

    何宣藝用了“完全”這個詞,而且最後一句話的語氣非常強烈,好似對應栩桐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應栩桐感受到他強烈的不滿,甚至早想過終有一刻和何宣藝在拍攝上的矛盾會爆發,只是沒想到這個時刻來得這麼早。

    要知道今天,僅僅是他們一起拍攝的第二天,不算昨天下午熟悉環境、簡單拍攝的話,今天才是他們認認真真、完整拍攝的第一天,不包括他們生活、睡覺的時間,到目前爲止,應栩桐跟何宣藝合作不到24小時,何宣藝已經說出“我完全無法理解你的所作所爲”這種話,應栩桐看着何宣藝臉上越皺越緊的眉頭,彷彿能想象出這傢伙之前和陳璇爭吵的樣子。

    何宣藝爲什麼對《新時代新青年》那套片子有這麼大牴觸、他爲什麼會跟牛小博等人一整組地脫離原來的團隊,似乎都變得有跡可循。那麼此時此刻,應栩桐如何回覆呢?

    應栩桐冷靜了幾秒,環視屋子裏的人,思考目前所處的環境,繼續合作拍攝的可能性。零下好幾度的外省邊遠山區,拯救了應栩桐,或者說拯救了他和何宣藝兩個人,因爲應栩桐發現,在這種地方,爭吵或正面鬥爭是毫無意義的,他的好勝心可以放在回公司以後、甚至離開紀錄片四組以後。於是他決定,先解決眼下的爭端,擺在他面前的首要問題有兩個,一是解釋他在手工課上做法的原因,二是是平息何宣藝的怒氣。

    “何導,我不知道你們平時是怎麼拍攝的,但我拍攝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就比如你剛纔說的這個鏡頭,我可以說一下我的想法吧。”

    應栩桐不慌不忙道:“當時健東行在跟那個小朋友說話,教他疊千紙鶴,我覺得他們的對話真誠、單純、很生活化,應該放到片子裏,展現支教大學生和當地學生的互動和友愛,你可以看一下素材,他們對話的氛圍非常好,我相信你會認同我的判斷。”

    應栩桐故意頓了一下,繼續道:“但是我發現,當時的光線並不好看。健東行站在靠角落的位置,又背對窗戶,窗外的光直接把他的臉打成陰影。我就讓健東行和小朋友走到窗戶邊,側身站着,這樣窗外的光可以打在他們兩人身上。當時那個光影非常棒,我還拿了一張彩紙做前景遮擋,小博拍的也很好,你看素材就會知道,鏡頭很好看。他們在窗邊再複述一遍那段對話,我覺得是給片子增色的。”

    牛小博被何宣藝的氣憤鎮住,不敢說話,但他不住地在一旁點頭,肯定應栩桐的解釋。何宣藝並不認同,反問道:“增色?好,你的鏡頭是增色了,但你的片子真實嗎?”

    應栩桐沒來得及反駁,何宣藝咄咄逼人:“你讓他們兩人重新表演那段對話,那個小朋友說話支支吾吾;你說他們的對話氛圍真實、生動,可那個小孩感受到周圍有人盯着他,大人拿着相機對着他,他緊張,根本說不出來,你覺得這樣是真實嗎?你是在破壞拍攝,你是在破壞主人公的客觀現實環境!”

    何宣藝的聲音越來越大,牛小博想勸一勸,又被他的聲音嚇退:“你知道我爲什麼討厭陳璇那個片子嗎?塞一個跟主人公完全不認識的主持人進去,是對主人公生活環境的破壞,是對我作品的破壞。如果你再按自己的意思擺佈我的主人公,如果我看素材的時候,再發現你的聲音進來……”

    何宣藝說到這裏停住了,他最後一句想說,“如果再這樣,之後的拍攝你不用參與了”。這是一句狠話,意味着和應栩桐“散夥”,何宣藝在猶豫,到底要不要說出來。

    何宣藝和應栩桐的矛盾,不只是他們兩人工作方法的矛盾,也是紀錄片拍攝向來就有的爭議。何宣藝作爲“紀實派”代表,認爲既然是紀錄片,就應該以真實紀錄爲第一要義,拒絕任何擺拍。而應栩桐認爲,雖然他們拍的是紀錄片,但在不違反大的真實原則的基礎上,對鏡頭美感有正向幫助的技巧,都是可以用上的。客觀來講,兩個人的拍攝方式和理念都沒有原則性錯誤,所以根本爭不出高低。何宣藝當慣了導演,整個組的拍攝方式必須按照他的要求,而應栩桐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副導演”,想讓兩個人達成共識,只能有一個人退讓。

    牛小博看看何宣藝,又看看應栩桐,再看看何宣藝,眼神在兩人之間來回轉移。他知道何宣藝是不可能的妥協,但又不確定應栩桐會不會讓步,畢竟他之前跟應栩桐補拍時,發現應導做事拍片,也有自己的要求和理念。

    那怎麼辦呢,應栩桐讓還是不讓呢?牛小博最後把視線停在應栩桐身上,在他看來,應栩桐退步,是唯一能解決眼下局面的辦法,因爲讓何宣藝退讓,可能比登天還難。

    但應栩桐很鎮定地反問:“何導,這個片子,是紀錄片嗎?”

    這話一出,其他三個人都楞了。應栩桐說:“如果我沒記錯,策劃案上寫的是,‘關愛月光’基金會找我們拍一個十週年的宣傳片,他們的要求是宣傳片。拍宣傳片的方式有很多種,拍成紀錄片可以是其中的一種,但這個項目的本質不是紀錄片,沒有要求完全客觀真實地紀錄,而是你自己想要拍成一個紀錄片樣式的宣傳片,對吧?”

    “哦……”

    應栩桐剛說完,牛小博立刻發出一聲,何宣藝去瞪他,牛小博趕緊閉嘴,但心裏給應栩桐豎了個大拇指。

    應栩桐想了一個非常聰明的破題角度,他不跟何宣藝探討紀錄片的拍攝方法,這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事情,而是抓住被人忽視的一個點——這個片子是何宣藝自作主張,按他的拍攝喜好做成“紀錄性質”的宣傳片,片子的本質是宣傳基金會,不是客觀紀錄大學生的支教生活。

    這的確是個無法反駁的點,如果立項的根本就不是拍紀錄片的話,何宣藝的偏執就沒有任何立場。這個點牛小博不敢提出,佟振斌習慣了何宣藝的拍攝方式,也不會提出,只有應栩桐看得清問題的本質,敢於當面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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