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上午，黃同京給何宣藝發微信說，過年之際薊城電視臺的會議室都被佔滿了，所以希望定在何宣藝的公司開會，還說主持人陳璇提前回家過年了，所以參會的只有自己和刁谷峯。何宣藝聽到這個消息有幾分開心，整個項目裏他最討厭陳璇，雖然他也討厭刁谷峯，但畢竟和這人見的次數少，陳璇未來要跟隨整個項目週期，何宣藝能少見一次就少見一次，省得大過年前生一肚子氣。
何宣藝把定好的時間地點發到四組的微信羣裏，時間是週二下午三點，地點是公司四層的小會議室。組內其他三個人都立刻回覆了“收到”，過了好久應栩桐纔回復。何宣藝盯着手機上備註的“小應”兩個字，他想起從五管村拍攝回來，應栩桐說自己可以承擔“新青年”的後續拍攝，那時何宣藝竟然真的有心把這個項目甩給他，眼見春節將近，“新青年”年後纔開工，那意味着應栩桐已經完全離開四組了。
何宣藝按滅手機，靠在沙發上。他從未想過跟應栩桐走到這一步，那人來四組時，何宣藝是一千一萬個看不上對方，他想對方也是看不上自己，誰料現在應栩桐要走了，竟然跟他表白。何宣藝想到這裏，突然拿起手機，點開殷志勝的微信，他想問問歐陽訓什麼時候去綜藝中心，應栩桐到底什麼時候走。他一點這方面的消息都沒有，該不會應栩桐春節後也不走吧？如果走還好，如果不走，那何宣藝該以什麼態度跟他相處？何宣藝猶猶豫豫，最後又不想問了。那個人走與不走，他暫時都不想面對，能拖一天是一天。
不過老天爺不會因爲你的拖延就放棄事態進程，何宣藝週一還不想打聽消息，週二殷志勝就自己找上門了。週二下午何宣藝兩點多到了公司，殷志勝打電話讓他來辦公室，何宣藝說：“我三點開會，薊城電視臺的人過來，談《新時代新青年》那個項目，要不我開完會再去找你。”
“沒事，你就過來一下，很快說完。”
何宣藝掛了電話去找殷志勝，進屋後問：“什麼事啊這麼着急？”
“坐、坐。”殷志勝情緒很好，指指辦公桌對面的椅子，“跟你說個好消息，歐陽訓年後去綜藝中心，昨天他的辦公室都收拾乾淨了，確定要走了。”
“……”殷志勝語氣倒是開心，但何宣藝竟然一愣。
“之前跟你說過，小應是爲二組招來的總導演，這回歐陽訓確定要走了，春節一過，小應就去二組。”
何宣藝坐在殷志勝對面，他還記得一個月前應栩桐來公司的樣子。那時他也坐在殷志勝對面，應栩桐坐他旁邊，何宣藝當時心裏腹誹殷志勝，你的老對手不走，他不知道怎麼處理新人，塞到四組讓我給你接盤？現在他想的是，時間過得太快了，快到一個月的時間，四組拍了三了片子，一個立項，一個交片，一個待剪輯；事情也發展得太快了，快到互相不對付的導演和副導演關係緩和，其中一個動了心，卻又猝不及防地要離開。
“你們組還有的項目，不用讓小應參與了。這件事我也跟他說過了，你也可以告訴你們組其他人了。”
殷志勝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何宣藝卻沒回話，殷志勝問：“你怎麼了？”
“……”
何宣藝不知該說什麼，他當初多希望應栩桐快點離開啊，他本來應該因爲實現了最初的願望而愉快，此刻得知應栩桐要走，內心有一種淡淡的失落。他怎麼也不能勉強裝出開心的樣子，所以漠然地看着殷志勝。
“我以爲你知道這個消息後，會恨不得讓小應今天就離開你們組，看起來……”殷志勝頓了一下，“你還有點捨不得？”
殷志勝奇怪地看着何宣藝，他都不相信自己問出的話。他上次試探過何宣藝的態度，得到對方“陰陽怪氣”的回答，他想何宣藝到底還是那個奇怪又特殊的人，連應栩桐也制服不了他。
“嗐，你以爲我想嗎？”殷志勝往椅背上一靠，“誰能想歐陽訓的調動拖了這麼久呢，我不比你希望他快點離開。”
殷志勝這句話裏有些暗示，那是一種他跟何宣藝都懂、卻又不好明說的態度。何宣藝立刻會意，又不願跟殷志勝多待：“行了，沒事了吧，我要準備去開會了。”
“去吧。話說小應走了，你要不要請你們組一起喫個飯啊，畢竟你現在是總導演……”
殷志勝的話沒說完，何宣藝已經出了辦公室，大聲關上屋門。何宣藝的情緒經常掛臉，他時常無法控制心情，有時也不想控制。他沒必要對無關的人忍讓，以禮貌和周到換取情商高的美名，何宣藝覺得不值得，他一直相信傻X只會因爲你的忍讓覺得你是傻X。
他帶着十分不愉悅甚至有些低氣壓的表情，往四組的辦公室走，迎面遇到了烏亞哲，那人衝他打招呼道：“何導。”
何宣藝站在原地，烏亞哲離他有一段距離，帶着輕淺的訕笑看他。可能烏亞哲的笑容裏沒有“訕笑”的成分，但何宣藝覺得有，而且對那種笑容非常嫌惡。
“快過年了，這麼辛苦還工作啊。”
烏亞哲走近何宣藝，在這個過程中，何宣藝一直緊緊盯着他。紀錄片中心除了四組外，其他都是大組，大組下面分爲拍攝小組，有總導演和帶組導演。烏亞哲是二組的帶組導演，何宣藝忽然想，應栩桐馬上就要成爲二組的總導演了，烏亞哲知道這件事嗎？
烏亞哲走到何宣藝身前，何宣藝立刻皺起眉頭。他好久沒跟烏亞哲共事了，現在看着這張臉，有一種陌生的感覺。他在想，歐陽訓要離開二組了，烏亞哲會不會以爲自己上位的機會到了？如果烏亞哲知道二組的總導演已經花落別人，會是什麼心情？像應栩桐這種性格，他要統領烏亞哲以及整個二組，又會發生什麼事？會不會產生衝突和矛盾，會不會像自己和二組一樣，最終鬧得老死不相往來？
何宣藝看着烏亞哲，他甚至忘記自己跟這個人的過節，腦子裏想的都是應栩桐。應栩桐明明是二組的人，何宣藝卻把他當作四組派去的自家人，何宣藝有一瞬間想，應栩桐去二組也挺好的，他是有能力的人，說不定能治治二組那，跟那羣妖魔鬼怪爭個高低厲害。
可他剛這麼一想，又趕緊打住，他問自己，難道他真希望應栩桐離開四組嗎，真的希望應栩桐去二組那種“水深火熱”、人精扎堆的地方嗎？千百個混亂的念頭在他腦海裏相遇，他一時分不清自己在糾結什麼。
他始終看着烏亞哲，卻又不說話，最後對方說：“提前祝你新年快樂了，何導。”
“……”
烏亞哲這話說得輕巧，就像相熟的同事的祝福，但何宣藝總是能在他的話裏聽出弦外之音，那種忍不住想要衝口而出的氣憤和惱怒，最終在不屑和輕蔑中隱藏在心底。
何宣藝不快樂，一點也不快樂。他望着烏亞哲時，也看到那人身後自己四組辦公室的門。他搞不清自己的不快樂，是源於殷志勝方纔帶來的消息，還是烏亞哲虛情假意的祝福，亦或是待會四組開會，還要面對應栩桐。
他一句都沒有回覆烏亞哲，側了身離開他，走向自己的辦公室。何宣藝有時很難投身於新的情感關係中，不論是親情、愛情、友情、同事之間的情誼，光應付生活、追逐理想已經很累了，他清楚每一項成本，清楚每一種失望，他沒有力氣再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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