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御霆聽出他這話裏,對自己這個恩恩父親,有埋怨的意思,軍裝袖口下的手緊了緊,不接話。
易子明反駁:“俗話說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寶寶生下來只是一張白紙,你給他看這種東西,他如果真的有了興趣,去嘗試導致犯下不可挽回的錯處怎麼辦,你就是在害他。”
尤金輕嗤,完全不將易子明的話放在眼裏。
紀御霆卻在聽到易子明那句‘導致犯下不可挽回的錯誤’,出神了。
他沒由來的想起剛剛在病房裏,恩恩稚嫩的嗓音肯定的跟他說着:
“就算爹地和麻麻都不生他的氣,恩恩將來也會懲罰他的。”
“弄死不就是讓他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嗎?恩恩不想見到他,所以希望他消失。”
恩恩他討厭寧承旭,甚至是恨寧承旭。
他剛剛不是在開玩笑……
紀御霆沒由來的覺得心慌,他發覺自己已經完全看不透這個才五歲的兒子了。
越琢磨,他整顆心都揪緊了。
“我先回病房了,這裏交給你。”
落下一句後,他迅速轉身離開,走得飛快。
“哎?御哥?”
等易子明喊他時,他已經跑得沒影了。
易子明只好繼續對付尤金這個思想怪異的老頭。
“尤金,我不管你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總之,以後你不準再給恩恩看任何奇奇怪怪的書,就算他撒嬌找你要,你也不準給他。”
“我這可愛的小侄兒,將來要是長歪了,我絕對跟你沒完。”
……
紀御霆快速回了病房。
一路上,他的腦子都很亂,心裏更是百味雜陳。
他跟笙歌,對於恩恩都是有虧欠的,這幾年來,也是竭盡全力的彌補恩恩,疼愛恩恩,平時對待恩恩,比念念這個女兒還慣着,完全是嬌養着。
但平時公務都太多,他跟笙歌肩上承擔的,是兩個豪門大家族的興衰,難免有對寶寶照顧得不夠仔細的地方。
直到今日他才發覺,他好像時刻都在關注恩恩的病情,卻忽略了恩恩的心理問題。
越想,心裏越亂。
紀御霆不知不覺就回到了病房。
推開門,紀恩世就坐在病牀上,吊瓶裏的藥液還沒流進。
他就這樣乖乖的、不吵不鬧的看向窗外的芭蕉葉發呆,虛弱蒼白的小臉,看着讓人心疼。
聽見推門的聲音,紀恩世回神看向門邊,脣角揚起笑,“爹地回來了。”
他小腦袋擡起,看了看吊瓶裏的藥液,繼續說:“剛剛換藥的博士叔叔說,恩恩今天還有最後一瓶藥液了。”
“爹地如果很忙的話,可以先去處理正事,不用急着過來陪恩恩。”
“恩恩已經是五歲的大寶寶了,不會賴着要爹地陪,會自己乖乖輸液的。”
紀御霆聽得心口刺刺的,很疼。
他走到恩恩牀邊坐下,薄脣勾起,嗓音溫柔的詢問:“恩恩是怕爹地會煩嗎?”
紀恩世垂下眼,黑黝黝的眸子有些沮喪,“恩恩生下來就有病,恩恩本身就不是個正常的孩子……”
他將紀恩世抱到自己懷裏,給他來自父親寬厚胸膛的滿滿安全感。
“在爹地和麻麻面前,恩恩高興了可以放肆大笑。”
“傷心了可以哭、可以鬧、可以撒潑打滾,不用裝成小大人一般的成熟模樣。”
“因爲爹地和麻麻,永遠都不會拋棄恩恩,哪怕恩恩的病不能好,以爹地和麻麻的家底,也會讓恩恩的餘生快樂無憂。”
恩恩感受着自家爹地溫暖的懷抱,小腦袋在他胸膛上蹭蹭,“爹地,哭鬧和撒潑打滾,這不是說的念念嗎,恩恩是個男子漢,恩恩不會哭。”
紀御霆:“男子漢也有表達情緒的權利,在最親的爹地面前,恩恩當然可以哭,爹地又不會嘲笑恩恩。”
恩恩仰頭盯他,虛弱卻機靈的小黑眸,透露出一丟丟腹黑的心思,“爹地爲什麼這麼想恩恩哭啊?爹地平時在麻麻面前,也會哭唧唧裝可憐騙麻麻嗎?”
紀御霆嘴角微抽:“……”
剛剛對自家崽子的愧疚情緒、低落情緒,全都因爲這句話,消失得乾乾淨淨。
紀御霆沉吟了好一陣,才義正言辭的糾正他的話,“誰說的,爹地從來不會哭唧唧裝可憐,那套是你麻麻最擅長的,她經常用這一套來跟我撒嬌認錯,念念喜歡賣慘,都是跟她學的。”
紀恩世笑得眉眼彎彎,滿臉單純的樣子,“真的?”
“當然是真的,在這個家裏,爹地是絕對的主導權,你麻麻平時……”
“爹地。”紀恩世打斷他即將出口的狂妄言論,癟了癟嘴,“爹地平時在麻麻面前連一句重話都不敢說,我怎麼覺得事實不是這樣的呢,如果麻麻在這,爹地還會這樣告訴寶寶嗎?”
“……”連自家崽子都覺得他妻管嚴,他堂堂紀家掌權人、國調局老大……他不要面子的?
反正這會兒笙歌不在,回鹿氏處理緊急公務了,紀御霆果斷回答:“就算你麻麻在這兒,爹地的答案不會變。”
紀恩世砸吧砸吧小嘴,滿臉都寫着不信。
“爹地,其實不用這麼急着回答寶寶的,因爲剛剛爹地的話,麻麻都已經聽見了呢。”
“??”
紀御霆倏地回頭,病房門關着,門外也沒人。
什麼意思?
紀恩世從懷裏掏出兒童小手機,上面是正在通話的界面,備註是【親親滴麻麻】。
通話界面一直沒掛斷,已經持續通話十多分鐘了。
紀御霆喉結滑動,背脊微僵,緊盯着兒童手機上顯示的備註。
紀恩世笑眯眯的,稚嫩的嗓音繼續說:“其實在爹地進來之前,麻麻擔心寶寶,怕寶寶輸液無聊,給寶寶打了電話,說要遠程陪着寶寶,剛剛爹地進來,寶寶忘記告訴爹地了。”
紀御霆:“……”
所以,紀恩世是想告訴他,剛剛他那些是要挑戰笙歌家庭帝位的狂妄之言,都被笙歌聽得清清楚楚。
他看了看自己懷裏腹黑至極的小崽子,嘴角有些苦澀。
看來他家不光小棉襖漏風,這皮夾克也是破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