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說這句話的時候，江夜自己的心都在顫抖。
沒有誰知道他心裏的思念，但是此時此刻，他卻只能隱忍，在心底不停的隱忍。
兩人此刻雖然只有五米的距離，但彷彿隔着天涯海角。
古月青的情感要比江夜淡然很多，可眼裏總歸還是出現了些許波動，這波動一閃而逝，很快就被他掩藏在了波瀾不驚的表情的下頭。
“江夜施主，你此番來找我，所謂何事？”古月青淡淡的說，“自我出家以來，我就給施主說過，此番之後，世間再無古月青，你乃古月青俗世的羈絆，應該少來此處爲妙。”
“那這也說明您的佛心不穩，依然會被俗世的情感所牽掛。”
“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古月青繼續道，“萬千磨難都只爲看破紅塵，施主的情感未曾達到七情不沾，我這是爲你考慮。”
“那你呢。”江夜追問，“你的情緒未曾有半點激動？我不信！”
古月青被問及此處，欲言又止，思索半晌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回復江夜，只能轉變話題道：“施主，我帶你到到處走走吧。”
“多謝大師。”江夜行了一禮，跟在古月青的後面往寺廟的其他地方去了。
行走在花園之中，古月青看着四周的花和葉，忽而說道：“春天的花開了，這山中小院的花都開得如此爛漫，想必山下也早已百花齊放了吧。”
“沒有。”江夜走在古月青身邊道，“山下還在凜冬，比不過這山上的春天的氣息。”
卻這麼道：“佛曰，萬物由心生，眼前所見，都是人心中所想，你在這山上能看見春天，山下卻只能看見凜冬，想必心中也是凜冬，你遇到什麼煩心事。”
江夜：“煩心事算不上，只是有的事情比較糾結，所以這纔來找您來排憂解難。”
“哦？”古月青道，“有何難以抉擇之事，倒是不妨說出來給我聽一聽。”
“我已經知道龍心島的事情了。”江夜忽然這麼說。
一剎那，古月青佇立在了原地，原本平靜的視線裏忽然閃出了震驚，雖然這個震驚被其很快隱藏了下去，可依然被江夜捕捉到了。
古月青震驚之後故裝鎮定：“也好，有的事情你終究會發現，早來晚來，遲早會來，現在知道也好。”
江夜沒有聽她的，繼續說了下去：“他們派人過來，想把我拉回龍心島上去，說我的狂暴體千年難遇，而且已經能夠成功的控制狂暴之後的情緒，突破了他們的考驗，所以讓我回去，爲他們所用。”
“你如何抉擇？”古月青知道其中所有緣由，所以沒有問龍心島的人怎麼做的，只問的江夜怎麼想的。
“我大概率會選擇回去，但沒有具體下決定，所以來聽聽您的意見。”
古月青沒有明着回答，而是如此道：“那江氏一族乃華夏之定海神針，其勢力之大，遍佈全球，其島主修爲之高遠，亦是全球頂尖，此龐然大物，定不是你現在可以抗衡的，你若是真要回，你要三思。”
江夜聽出了其中的意思，那就是江氏一族太強大，不是他現在可以抗衡的，最好不要現在回去，這個是一個當媽的應該有的考慮。
江夜道：“大師，我曾以爲，天下所有的母親，都希望自己的兒子可以有所建樹，有所成就，若是我回到江氏一族建功立業，不是亦能讓你高興。”
古月青立刻道：“非也，天下母親，雖然都希望自己的子嗣建功立業，但更重要的是讓他們自己開心快樂，莫要有那麻煩事纏身，只要你足夠快樂，當母親的心裏也就有了安慰。”
古月青的話讓江夜內心顫動，這是自從他今天進來之後，第一次感覺到古月青的關心。
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古月青想了想說：“自上次一別一年多，這一年以來，你現在身居何職，是否追求到了自己想要的事情？”
古月青眼中略驚訝外，沒想到江夜和她分離的這一年來，竟然直接就有了如此高速的發展和成就。
“那這還不滿足？”古月青說，“此放在俗世的任何人眼中，都已是成功之典範，你爲何還不滿足，一定回那江氏一族涉身犯險？”
江夜咬着牙道：“可縱是如此，我卻也換不回我的母親，我現在站在您面前，感覺您離我好遠好遠，這麼久了，你竟然連一聲兒子都沒有叫過，大師，您覺得我這樣真的算成功嗎？”
這一刻，古月青的眼睛裏出現了劇烈的情緒波動，因爲剛剛江夜的話，可算是指名道姓的說都她的身上了。
兩人此刻都是兩個身份，互相戴了一個面具和對方說話，但背地裏的母子關係，血液裏流淌着的血緣，那不是一個面具就能解決掉的。
古月青的手第一次緊緊的攥了起來，她站在原地頗有些侷促，思索了半晌找不出合適的話語來回應江夜。
又想了半天，她才說道：“夜兒，我此番在陽龍寺修行，心已沉靜下來，你爲什麼還要這麼逼我？”
“我很想你！”寺廟前，大殿外，普賢聖象的注視之下，江夜這麼說，“我覺得我的人生不夠完美，若是您能夠還俗，回到家裏，隨時可以讓我叫上一聲媽，我就可以聽你的，不回江氏一族，您能做到嗎？”
這一句話之後，古月青的身子開始顫抖，這是俗世之心和佛心猛烈碰撞，世界觀的瘋狂衝擊，哪裏是一般人能守得住的佛心。
並且母親對兒子的情感，乃是這個世界上最難磨滅的情感之一，江夜的這一聲質問，對古月青的衝擊，太大太大了。
攥着拳頭，古月青連續不停的深呼吸，並且口中開始念起大凡般若禪咒，約莫十遍之後，古月青的情緒方纔穩定，收起了所有情緒，依然如此給江夜道：“施主，我剛剛就給你說過了，自我看破紅塵之後，這個世間就再無古月青，只有修行者慧通，你剛剛的話，對我來說額米有任何意義。”
“至於你說的龍心島的問題。”古月青道，“我能做的只是給您一個建議，至於這個建議您聽還是不聽，最後要怎麼實施，還是您自己的選擇，我無從干涉。”
“謝謝。”江夜嘆了口氣，終究還是放棄了。
他這次過來，本身第一想看看這個當媽的，第二來說，確實要問一問她關於自己要回江氏一族這件事的建議，第三，要是可以，他想要古月青還俗，這樣他的人生所有缺憾就完美了。
可正如現在看到的，人生哪有可能處處完美。
古月青在經歷過強烈的情感衝突之後，依然用佛心戰勝了世俗之心，那江夜也沒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多謝大師，我想我要的答案已經得到了。”江夜說，“我今天過來，不是不知道自己要怎麼選，只是需要您來確認我自己要怎麼選，通過剛剛和您的談話，我已經確認自己要回龍心島了。”
“至於那最後一件事，我已經再無妄念，大師就在這山中好好清修，若是以後有時間，我還會再來看您。”
“媽，我走了。”
江夜忍着痛說完最後一句，猛一拱手，再不停留，折身往寺廟外走去，他沒有回頭，因爲他害怕他一回頭，讓古月青看見他此刻已經流了滿面的淚水。
他從來不是個喜歡流淚的人，可在古月青面前，他永遠都是個孩子。
只是，他自己也沒有發現，當他轉身離去的剎那，古月青在後方，兩行清淚也奪眶而出，拂袖躲進寺廟裏，竟是放聲的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