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王妃她人狠心善 >第六章 旱魃
    “大人!求您給草民做主!”

    天還沒亮,縣衙門口的鼓聲就連珠炮似的沒停過。

    三班衙役全員上陣,把來喊冤的老百姓一個個安排在門口等着上堂。

    和半年前相比,縣太爺瘦得有點脫相。

    他面黃肌瘦,頂着兩個黑眼圈坐在堂上,向跪着的男人問:“你狀告何人?”

    告狀的漢子身材魁梧,這會兒跪在堂上健壯的身軀猶如秋風裏的落葉,抖如篩糠。

    師爺拿起代書呈上來的狀紙,看過之後念道:“草民李二牛,狀告宗親叔伯枉顧人倫,挖掘爹孃墳墓。請老爺做主。”

    縣太爺眉頭緊鎖:“好大的膽子,來衙門告你宗族叔伯挖你爹的墳。”

    他聲音低沉下去:“若是查明你所告不實,少不了一頓板子下去叫你皮開肉綻!”

    這地方雖然貧苦,但老百姓一向老實,沒出過什麼惡人。

    縣太爺見李二牛腰間還繫着一根白布麻繩,顯然家裏是新喪不久。

    一個大家族裏因爲分家鬧矛盾、打官司的並不罕見,但挖家人墳塋這樣的事,還從未發生過。

    李二牛聽了脊背挺得筆直,身上卻抖得更厲害了,瞪着通紅的兩隻眼睛顫聲道:“草民說的都是實話,有半句假話立刻碰死在這柱子上!”

    縣太爺呵斥一聲:“大膽!”

    兩旁衙役手裏的水火棍登時在青磚地面上敲出讓人心驚的爆慄聲來,雨點一樣打向人心裏,叫人不由得生出恐懼來。

    可李二牛聽了非但不怕,反而像是聽了進軍的號令似的,滿腔怒火把他脖頸上的筋都燒凸了出來:“大人!求您快去把他們抓起來,晚了就來不及了!”

    縣太爺見多識廣,看他幾近瘋癲的樣子想必所言非虛。

    “啪”地一聲驚堂木響聲震耳,怒斥道:“休要咆哮公堂。”

    隨後快步起身,向衙役使了個眼色:“將他押在前面帶路!”

    民風教化是爲要務,如果真是發展到了挖墳掘墓的份兒上,他這父母官豈不失職?

    外頭驕陽似火,田裏的莊稼幹成了一碾就碎的枯枝。

    旗鑼開道,儀仗分列兩邊,縣太爺踩着爆土狼煙的地面,皁靴上敷了一層土。

    汗流浹背的差役們把圍觀的鄉親攔開,李二牛突然猛地竄出去,一頭撞倒了拄着鋤頭的乾瘦老頭。

    他雙手反綁在身後,就像只狼狗似的撲上去咬。

    “快拉住他!”差役們撲上來把兩個人分開,老頭哎呦哎呦地痛嚎,血呼啦啦地流了半張臉。

    李二牛被三個差役按着膀子趴跪在地上,他擡起迸出青筋的臉死死盯着那乾瘦老頭,噗地吐出一物,在地面上滾了三滾。

    “啊!”李二牛拼命地大吼一聲,要叫破肺泡子似的。

    悲傷和痛苦已經叫他說不出話來,可這一聲吶喊讓在場的人無不動容。

    他們向地上看去。

    那是半塊人耳朵。

    乾瘦老頭被嚇到了,他捂着耳朵看向這幫官老爺們。

    渾濁的眼珠子目光呆滯,料誰見了他這副樣子,也無法把他和地上那具屍骨聯繫在一起。

    是的。

    墳已經挖開了。

    不僅挖開了,棺材裏的屍體也被拖了出來。

    穿着壽衣的老頭乾癟枯瘦,在烈日的暴曬下泛着蠟樣的顏色。

    這一幕發生在大太陽底下,卻叫人平白覺得起了一陣涼風。

    眼看着已經無法調停,就只能依律處理。

    縣太爺皺眉吩咐:“把人帶回去!”

    左右立刻齊聲應和,押人的押人,疏散人羣的疏散人羣,還有把屍體重新埋回墳裏的。

    縣太爺看看重新恢復平靜的現場,向旁邊的人道:“去請個大夫來。”

    蘇綰綰正在家裏切黃芪,聽見嬸嬸叫自己,趕緊走到前堂。

    “你快拿着藥箱跟差爺走一趟。”嬸嬸說着把藥箱塞給她,順帶還遞過來一隻裝水的小竹筒。

    這年頭誰家也沒有多餘的水,拿着竹筒蘇綰綰心裏很感動。

    嬸嬸笑笑,拉着她的手道:“家裏沒事,衙門的事最重要。”

    “彆着急往回趕。”嬸嬸難得地抱了抱她,輕聲耳語,“吃了晚飯再回來!”

    蘇綰綰聽了哭笑不得,自己這位嬸子也真是太實際了吧?

    到了地方,她給李二牛的大伯包紮好了就在後堂等着。

    “堂下跪的是何人?”一陣堂威過後,重新升堂。

    蘇綰綰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往外偷瞄,就見堂下跪着兩個人。

    乾瘦的老頭聲音乾澀嘶啞:“老漢叫李茂盛。”

    縣太爺又問:“你與李二牛什麼關係?”

    李茂盛不敢看一旁的李二牛:“是他的大伯。”

    縣太爺問:“你今日挖掘了何人的墳墓?”

    李茂盛帶着哭腔道:“是我弟弟李茂明的墳。”

    縣太爺和師爺對視一眼:“爲什麼要把他暴屍在光天化日之下,你細細地說來。”

    李茂盛的嗓子壞了,需要廢很大力氣才能聽得清:“從春來就沒下過雨,井水都幹了,河裏也不淌水。”

    “我們一大家子十幾個人,就靠着後半夜井底下淤泥裏滲出來的幾滴水。”

    說到這裏這個頭髮花白的老人突然嚎啕起來:“都還沒家裏人的淚珠子多嘞。”

    他哭得無聲,縱然傷心,卻像捨不得似的沒有一滴眼淚。

    堂下看熱鬧的百姓頓時雅雀無聲,同樣的苦難烏雲一樣罩在他們頭上。

    “我記得小時候聽老一輩子人講故事,說是有旱魃纔會鬧大旱。”他用萎靡的精神支撐着挺起身子,淺淺的淚光裏閃動着渴望,“我尋思着只要弄死旱魃,那人不就又有喫有喝了?”

    看熱鬧的百姓竊竊私語起來,嗡嗡嗡地一羣蒼蠅似的。

    縣太爺用力拍了下驚堂木:“無稽之談!”

    他揮揮手,讓把圍觀的人都遣散:“既然是打旱魃,爲什麼挖李茂明的墳?”

    李茂盛道:“挖開墳,裏面的屍首只要是沒有爛,就是旱魃!”

    縣太爺追問:“那你要如何打旱魃?”

    李茂盛答:“燒了。”

    聞聽此言,一旁的李二牛發出野獸一樣的怒吼,甩得身上鎖鏈嘩啦啦響個不停。

    蘇綰綰聽了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近來因爲大旱死了不少人,要是他這說法流傳出去,不知要鬧出什麼亂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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