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到除夕了,但他們卻沒有機會在這座繁華的王城裏過年。
墨北山跨在馬上,和他的頂頭上司虞慶之話別。
男人之間,關心向來被覺得是酸文,彷彿只要說出來就會讓人起雞皮疙瘩。
故而虞慶之沒有看向墨北山。
他拍了拍墨北山坐騎大黑馬的脖子:“你保重,等你回來的時候帶你去秣陵遊春。”
墨北山嘆氣道:“王爺,秣陵好像沒有馬場。”
虞慶之瞥他一眼,心道這傢伙腦子又抽了。
他特意加重了語氣,復又道:“帶你去,本王帶你去尋個合心意的官家小姐。”
墨北山嘿嘿一笑:“王爺放心,末將爭取趕回來喫喜酒。”
話一出口立刻覺得不妥,忙改口道:“是給王妃請安。”
虞慶之也不跟他一般見識,又叮囑了兩句,然後向墨北山道:“綰綰……”
墨北山一拍胸脯:“王爺放心,只要我墨北山有一口氣在,蘇姑娘就絕對毫髮無損!”
虞慶之一巴掌拍在他大腿上:“你也得毫髮無損地回來。”
墨北山應了一聲,就聽得鼓聲震天,號角催命似的響徹雲天。
“王爺,保重!”
虞慶之深深地點了下頭:“你萬事小心,本王等你回來喝酒。”
大軍開拔。
作爲主軍的應援側翼,墨家軍的隊伍看上去遠沒有昨天何家軍的聲勢浩大。
人羣遠遠地觀望過來,依稀能聽見他們興奮地叫喊聲。
還有一些人或擔心地眺望、或垂淚嘆息。
不用猜,他們就是這些兵士的家人。
“徵人流血,家人流淚。”何卉溱清澈的目光帶着一絲北風的寒意掃過路旁送行的人,“最後都換了說書先生嘴裏的英勇戰績、百姓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故事。”
蘇綰綰無言以對,這道理她明白。
隊伍一路浩浩蕩蕩,翻山越嶺。
兵士們大多是走着,鞋子磨破了幾雙。
蘇綰綰的待遇算是好的,墨北山給她安排在運送藥材的車上。
而和她同爲醫士的竇玉書就沒那麼幸運了。
騎馬可是一項苦差。
竇太醫從來沒想過,出的這趟差,第一個治的就是自己。
第一天到了安營的時候,他的兩條大腿就都磨破了。
走起路來像只鴨子。
他有點怕這怪異的姿勢叫那些大字不識幾個的兵士們瞧見,從此自己要受人恥笑。
可事實恰恰相反。
笑聲肯定是有的,只不過問候要比笑聲多得多。
半夜的時候竇玉書午夜夢迴,聽着耳邊叫囂的北風,眼淚不爭氣地洇溼了鬢角。
臘月二十九,晴。
蘇綰綰很久以來都沒有好好睡過一個安穩覺了。
只要一閉眼,直到第二天醒來,夢便一個接着一個從腦子裏排着隊地過。
可說來也奇怪,第二天一早醒來,她就只知道前一晚做了很多很複雜的夢,內容卻不記得了。
可儘管如此,她卻感覺神清氣爽,一點也不像是沒睡好的樣子。
好像腦子裏被好好地清理過一遍,大腦中一片清明。
前面三裏是他們此行遇到的第一座城,白水城。
白水城外有一條十丈寬的護城河,因爲有這天然屏障,城牆修的並不高。
人過去沒問題,若是車馬輜重恐怕還不夠結實。
墨北山下令紮營,天明之前偷襲城牆,從裏面把城門打開,放大部隊進去。
“據探子回報,那夥山匪上個月就已經從山寨裏搬進了白水城。”副將龐統領介紹着將要面對的敵人。
墨北山道:“天亮之前讓三隻小隊分別從南、東
、西三個方向上城。”
龐統領領命,立刻下去做準備。
“蘇姑娘,今夜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恐怕沒得好睡。”
他說完這句話,便自坐到燈下去看送來的文書。
蘇綰綰可就等着這句話呢,她不在的時候,何卉溱一般都是去伙房幫忙。
她回去了,纔好把她叫回來。
免得穿幫。
何卉溱回來後沒過多久兩人便早早睡下。
可到了子時前後,蘇綰綰突然從夢中驚醒。
她依稀聽到自己的帳子外頭有人說話。
起初的時候她並沒有在意,畢竟天亮之前要去偷襲白水城,出發之前難免有些動靜。
可等她翻了個身,那聲音更清晰了。
竟然就在她的這座帳子裏頭!
蘇綰綰嚇得頭皮發麻,一下子清醒過來。
她偷偷睜開眼睛,瞧向本該寂靜的黑暗。
這一看之下,她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怎麼這老頭會發光???
沒錯,就在蘇綰綰腳下大概三步遠的地方,站着一個發着藍光的老頭。
那老頭穿着普通的平民衣裳,手裏提着一隻籃子,身旁地上坐着個小孩,爺孫兩個不知道是在等誰。
剛纔那說話的聲音,應該是老頭在和孫子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他們忽然朝蘇綰綰走過來。
正確地說,應該是他們的身體穿過了蘇綰綰,走向了她的頭頂。
蘇綰綰擡頭看去,只見一個農婦正匆匆走來。
“爹,你怎麼不在家待着?”農婦摸了摸小孩的頭,焦灼地趕他們回去。
“最近鬧響馬,在家待着別出來。”
老頭搖頭道:“還是我去吧,你一個女人家要是遇到強盜怎麼辦?”
農婦着急道:“趕緊回去吧,我從地裏把糧食收了就回來。”
“這下又能喫好久嘞。”
蘇綰綰注意到,老頭只有一條腿,而農婦竟然只有上半身飄在半空裏。
她告訴自己淡定。
看他們的情形和之前遇到丞相夫人的狀況很像。
也就是說,現在她面前的這一家人都不是活人。
而他們因爲本身魂魄的缺失,導致對自己的認識出現了問題。
他們還重複着生前在做的事情,而沒注意到對方的不同,也沒發現自己已經死了。
可憐,可嘆。
蘇綰綰轉頭看了一眼何卉溱。
她還睡着,一點也沒發現身邊的異樣。
從剛剛對話裏聽得出來,這祖孫三個應該就住在附近。
蘇綰綰擡起手,皺着眉頭想了半天,終於擡手探出一道符咒。
可那道咒文卻穿過他們的身體飛了出去,根本沒起到任何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