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拳拱手向上作了個揖:“先保住小命要緊。”
“墨將軍爲了我的性命費盡脣舌,孟某人記在心上。”孟啓嵐話鋒一轉,“可你有想過何小姐嗎?”
“她爲了合興披甲上陣,以柔弱之軀行節烈之事,你可以說她沒去過戰場,他們都可以說。”
孟啓嵐斷然搖頭:“但我不行。”
“我是一個史官,史官的筆下,應該寫的是真相。”
墨北山嘆氣:“何小姐隨我墨家軍出征,救我於危難,我又怎麼會抹殺她的功績?”
“你也知道她是在墨家軍作戰,卻要我把她改到何家軍去,變成一個受父兄庇佑,坐享功績的人。”
孟啓嵐冷笑:“我不同意!她的一身雄心傲骨,怎麼能摧折在孟某人的筆下!”
“說得好,我也不同意!”
猛地門外傳來一聲嬌呼,把殿裏的三人都嚇了一跳。
墨北山喜道:“何小姐,是你嗎?”
又怎麼會不是?
只見何卉溱笑吟吟地從外面負手走進來,直奔孟啓嵐走去。
“你就是御史大夫孟啓嵐孟大人?”
孟啓嵐雙眼微睜,半張的嘴都忘了閉上:“……正是。”
何卉溱笑笑,指着自己的臉問:“怎麼,嚇到你了?”
她頭上那道傷疤早已褪了痂,這會兒留下一條淺紅色的傷痕,雖然不猙獰,但也觸目驚心。
“沒有。”孟啓嵐微微眯起眼睛,彷彿在遙想着什麼。
“那你在想什麼?”何卉溱問,“說來聽聽?”
孟啓嵐身施以禮,恭敬道:“在下並未有分毫對何小姐不敬之意,只是剛剛見到了小姐的傷情,突然想到戰場之上該是何等慘烈。”
何卉溱被他的話說得愣住了。
她來之前就已經聽爹爹和哥哥們說過有個孟啓嵐,爲了給她在史冊上正名,差點讓皇帝給砍了。
今日也是巧了在這裏碰上,所以現身相見,爲的是見一見這位不惜抗旨也要給自己說話的御使大夫。
她想象中這人一定是個古板的老學究,一雙眼睛肯定渾濁無光,一副脊背必定彎成老弓,一開口絕對之乎者也禮義廉恥。
總之是個頑固不化的老先生做派。
要說爲什麼孟啓嵐爲她說話,她卻對人家是這種印象,那是因爲何卉溱並不在意所謂的青史留名。
她是個女兒家,彪炳千古之類的,在歷朝歷代都離女人太遠了,所以根本沒報什麼希望。
甚至還對父兄說,如果見到了這位孟大夫,一定要勸勸他,不要因爲別人的一個虛名讓自己的腦袋搬家。
結果一見之下,這人雖然生得瘦削,卻有一身傲骨,炯炯目光中別有一種意氣風發。
“你見過真正的戰場嗎?”
何卉溱用一雙小鹿似的眼睛不安地看着孟啓嵐。
孟啓嵐眨眨眼睛,認真道:“沒有。”
何卉溱笑道:“那你怎麼想?”
“我……”孟啓嵐支吾着扁了扁嘴。
蘇綰綰在柱子後邊站得無聊,聽見那邊的對話,突然玩性大發。
她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看我助你一臂之力!
她有心幫這位剛正不阿的孟啓嵐,於是伸手在袖子中幻化出符咒,將封印其中的兩隻黃大仙放了出來。
她一直那邊三人,悄聲問兩位大仙:“明白了嗎?”
黃的大仙黑漆漆的小眼珠放出駭人的光芒,透露着絕頂的聰明,點了點頭,一前一後躥了過去。
之間兩條黃影快如閃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着孟啓嵐就衝了過去。
等等!
蘇綰綰心裏着急:錯了,是另一個!
黃大仙行動如風,瞬息而至,哪還有時間管她對錯!
先幹了再說!
就聽“啊!”“啊!”兩聲大叫,伴着一頓噼噼啪啪、乒乒乓乓的響動,蘇綰綰驚得目瞪口呆。
墨北山不愧是習武之人,身體矯健行動迅捷,他偌大一副身軀,竟然能在眨眼之間就跳上光滑的漆柱。
蘇綰綰震驚地摸了摸身邊的柱子,溜光水滑,連只蒼蠅上去都要劈叉。
墨北山離地一人多高,死死抱着柱子竟然紋絲不動。
誰見了不說一聲佩服?
再看地面上一男一女,男的臉上變顏變色,腳下失路拌蒜幾欲摔倒,女的臨危不亂手起劍落,一撮黃毛滑落利刃飄散風中。
兩隻黃大仙驚魂未定,吱吱怪叫着瞬間沒影。
堂堂一座威嚴的朝聖殿,剎那間人仰馬翻。
“孟大人,你還好吧?”
何卉溱鬆開攬住孟啓嵐腰的手,泰然自若地後退半步,還劍歸鞘。
孟啓嵐失了支撐,踉蹌一步站穩,趕緊抱拳謝過:“多,多謝何小姐相救。”
想想這話,孟啓嵐被嚇得毫無血色的臉瞬間通紅。
然而環境不算尷尬,只要不看從柱子上悄悄溜下來的墨北山,氣氛就還算融洽。
何卉溱莞爾一笑,打趣他道:“看來孟大人的史書上,又要添上小女子一筆了。”
說完不等孟啓嵐回答,對他說:“剛剛來的時候看見有間茶樓。孟大人不如請我喝杯茶,我把戰場上的情形講與你聽,如何?”
孟啓嵐只覺腦子裏一坨漿糊。
暈暈乎乎的答:“甚好。”
“哎,你們,等一下!”墨北山後知後覺地追出去,三個人很快就走沒影了。
蘇綰綰長舒一口氣,這下也算是成人之美了吧。
她從柱子後面走出來,正對着神像巨大的底座出神的時候,就聽背後有個聲音道:“綰綰?”
蘇綰綰轉頭一看,虞慶之正呲着一嘴大白牙笑呵呵地朝她走來。
“王爺?”
面對她的驚訝,虞慶之解釋道:“這不是孟啓嵐那呆瓜爲了何小姐在史書上的記載,非得抗旨嗎?”
他無奈道:“挺好一個人,死了挺可惜的。”
“所以讓墨北山把他越來,一起勸一勸。”
說着,他回頭看了一眼門外的陽光,詫異道:“他們怎麼還沒到?”
蘇綰綰一指門外:“王爺,你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