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監福順垂首站在牀帳前,用耳朵細細地聽着裏面的動靜。
蘇綰綰的耳力不算特別好,不過是普通人的程度,所以只能看見牀帳偶爾微微起伏一下。
不多時,宋院首從裏面出來,將兩隻手舉在半空裏,煞白的臉上流着幾趟熱汗。
“拿上東西,跟我走吧。”
蘇綰綰順從地提起藥箱,跟了上去。
爲什麼沒有開藥?
她不知道宋院首在裏面如何爲皇帝治療,但他沒有開藥方,這是再明白不過的。
更奇怪的是,福順既沒有問皇帝的病情,也沒有問宋院首有何需要注意的事情。
若說藥是在太醫院煎好送來的,那這對病情的不聞不問,可能就只有一個可能。
皇帝的這個病症,已經不止一次地發作過了。
所以兩人才會有如此的默契,甚至連眼神都不曾多給對方一個。
果然,過分的掩飾就會露出破綻。
門開了。
宋院首臉上掛起標誌性的假笑,柔聲對擠過來的人們留下一句:“陛下已無大礙,但需要安心靜養。”
然後大踏步地走回太醫院。
“燒熱水了嗎?”
到了太醫院門口,宋院首簡直就像是火燒屁股的猴子一般衝進自己的房間。
“燒好了,就在屋裏。”
負責燒水的藥童自然而然地搭話,然後就順理成章地走出了院子的月亮門。
和蘇綰綰擦肩而過的時候還不忘叫住她:“蘇醫士,院首需要休息,不要去打擾他了。”
蘇綰綰靈機一動,揚起手裏的藥箱:“院首的藥箱我給他送進去。”
“這點小事,屬下來就可以了。”藥童接過藥箱,走了兩步,轉頭問蘇綰綰,“蘇醫士不走嗎?”
“哦,走。”蘇綰綰提步跟上去,笑笑:“你等等我嘛。”
閒下來後,回想起藥童的反應,更加讓蘇綰綰肯定皇帝的病不簡單。
因爲跟在宋院首身後回太醫院的時候走了很長的一段路,她能很明顯地聞到他身上沾染的那股子怪異的香味。
而之前宋院首出診回來,從來沒有像這次一樣着急地要燒熱水擦洗。
藥童顯然對此也已習慣。
那就是說,這種情況確實是不止一次發生過。
皇帝到底得了什麼病呢?
趁宋院首不在,蘇綰綰尋到了皇帝的病案。
沒有任何蹊蹺的記錄。
傷風感冒、肩背疼痛……都是些再尋常不過的記錄。
最少兩三年內並沒有相關的記錄。
“你在幹什麼?”
陰沉的聲音在門口響起,蘇綰綰猛然擡頭,看見更衣歸來的宋院首,正用一雙眼睛冷冷地看着自己。
“院首。”蘇綰綰臉上也學着他掛起笑容來,可惜學得不想,反而有種欲蓋彌彰的味道。
“陛下今天的狀況我從來都沒遇到過,所以想看看脈案,讓自己精進一點。”
“陛下的脈案也是你能看的?”
宋院首從來慣會“做人”,很少對下屬說這樣的重話。
蘇綰綰當然也知道皇帝的脈案算是機密,尋常的人查看被發現,重則按逆賊處置。
“虧得院首出現,否則屬下要犯下大錯。今日院首救命之恩銘記在心!”
宋院首臉上的神情稍稍和緩,沉吟道:“你是靜安王爺的人,說話做事不要給王爺招事。”
“蘇醫士,你是個聰明人,這些道理該懂吧?”
蘇綰綰心道鬧了半天這個六品官還是託了虞慶之的關係才搞到的,她一直以爲是自己憑着去洪野立功得來的!
這會兒也不是賭氣的時候,她連忙道:“是,屬下今日都是好奇惹下的禍。”
“今後斷不會給王爺和院首,還有屬下自己招事惹禍了。”
宋院首聽她這般說法,才疲憊地揮了揮手叫她離開。
來太醫院打探消息的人一撥接着一撥,蘇綰綰爲了躲清閒剛準備溜,就見虞慶之正站在門外。
“綰綰,過來。”
不容置疑的口氣,顯示着說話的人現在沒有多少耐心。
也許是上輩子留下了心理陰影,又或許是形成了習慣,蘇綰綰不自覺地挪動腳步。
“皇帝怎麼樣?”
簡單直接的問話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關心,但語氣裏明顯沒有多少親情。
“宋院首診治後睡下了,說是靜養。”
“綰綰。”虞慶之眼中盡是疲憊之色,“我來找你不是想聽那些模棱兩可的廢話。”
“皇帝他現在到底情況如何?”
不要再犯錯了。
蘇綰綰心裏無聲吶喊。
上輩子弒君殺父最後落個衆叛親離還不夠嗎?
難道終究還是避不開要把那些遺憾的事情再次重演?
可以的。
可以避開的。
何卉溱不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嗎?
蘇綰綰仰頭倔強地道:“陛下他現在身體有些虛弱,還需要臥牀靜養……”
虞慶之眉頭越皺越緊,兩條劍眉中擠出一個錯落有致的“川”字來。
蘇綰綰怕他就此開始上輩子的發瘋之路,於是擡手輕輕搭在他的胳膊上,柔聲安慰道:“陛下的病情終究還是有好轉的,你不要太過擔憂……”
虞慶之忍無可忍地閉上了眼睛。
蘇綰綰只覺眼前突然失真,面前人的眼睛、鼻子、眉毛瞬間放大,接着脣上柔軟的觸感傳來,他的氣息就在耳邊:“現在它是我的了,最好說出些我想聽的話。”
蘇綰綰心跳得厲害,想從他的禁錮裏掙脫出來,卻被死死按住。
兩個人的心跳碰在一起,彷彿是在比誰更快。
“皇帝還能活多久?”
虞慶之率先開口。
蘇綰綰把臉別向一旁:“不知道。”
“什麼意思?”虞慶之問。
“我從未遇到過這樣的病症。”她回憶起那條詭異的裂痕,“倒像是和望春閣的那個怪人很像。”
說起來,當初看見那人血肉模糊的臉,神巫法緣也沒有被激發。
虞慶之聞言鬆開了手臂:“竟然是真的。”
蘇綰綰疑惑道:“什麼是真的?”
“望春閣那人告訴我的那些,那些……畫面。”他臉色越來越白,“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