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盛夏。
太陽高懸在頭頂上,把盔甲曬得滾燙,把人的皮肉也曬得生疼。
這不是一個好的戰機。
太熱了。
經常會有兵士因爲在酷暑中站崗而暈倒。
他們幾十斤重的盔甲連人一起倒下去,砸在砌城牆的一塊塊青磚上,發出駭人的聲響。
轟然一聲,砸在地上,讓人心頭一驚。
然而沒有人敢直接去扶他,因爲只要手掌貼在盔甲上,彷彿都能聽見肉皮發出“刺啦”一聲。
就差些焦糊味來佐證了。
“太子殿下,亂民就在那裏!”
說話的是王城永安的禁軍統領,姓王。
大概是因爲今天早上剛在廢太子府上的火場見過,此時看上去很是沮喪。
所轄之地一天兩次發生狀況,放在誰身上都不是滋味。
走背運嗎?
王統領整個人都散發着一種沉重的氣息:“屬下辦事不利,請太子殿下降罪!”
虞慶之遠目看着城外那些茂密的樹木,每一棵下都有濃密的樹蔭。
反觀自己身邊的這些兵士,無一例外汗流浹背,滿面通紅。
“王統領。”
陽光過於刺眼,虞慶之不得不眯起眼睛來。
王統領以爲要受罰了,於是悲痛地將頭埋下去,沉聲道:“是,屬下在。”
“你去着人將下面的樹枝樹葉採摘一些來,給這些兵士們做一些遮陽用的東西。”
“啊?”王統領喫驚地說,“殿下不責罰屬下了嗎?”
這些事情雖然發生在他的管轄之地上,但並非是由他的失誤所致。
罰他幹嘛?
由此可見,之前的太子虞照宏對待下屬多有苛待,可見是過於嚴厲了些。
虞慶之好笑道:“那本殿罰你自己一個人幹?”
“太子殿下饒命。”王統領求饒,“還是兵士們的命要緊。”
說着便領命而去。
一過晌午,正是日頭最毒的時候。
而永安城的城牆上,多了許多用樹枝。
有的被變成花環戴在頭盔的外面,有的做成背靠,用腰帶紮在背後,總之一個個兵士終於也不再直接暴露在太陽底下。
“國師,你看這永安城牆上怎麼突然長了許多樹出來?”
林天風早就看到了對面的異樣,他對坐在車輦裏就着美人玉手喫葡萄的明君昊道:“他們變聰明瞭,那是遮陽用的。”
“有意思。”明君昊笑嘻嘻地將臉轉向另一邊,“公主,你打算什麼時候進家門啊?”
隔着一張薄紗,旭華公主頷首低眉,垂下的長睫毛覆在蒼白的皮膚上,落下兩列濃黑的陰影來。
她一動不動,像是睡着了一樣。
“噓。”明君昊忽然把手舉起來,將一根食指豎在脣邊。
“公主睡了,你們一個個都給我挺好了,誰敢吵醒公主,就颳了去喂那幫行屍!”
他無聲地拍着巴掌,動作誇張至極,卻笑得極其猖狂。
一圈的奴才沒有一個臉上還有血色,都瑟瑟發抖,一聲也不敢出。
即便是這樣的順從,明君昊卻仍然感到不滿。
林天風沒有心情同他鬥嘴,便不說話,只看着眼前那明晃晃的陽光。
這陽光如此耀眼,可惜卻是涼的。
就像他的心一樣沒有溫度。
忽然,遙遠的天邊有陰雲滾滾而來,夾雜着隱隱而過的閃電越來越近。
薄紗後面的旭華公主搭在膝上的手指微微動了動,下一刻她緩緩擡起了眼簾。
一雙生着金色豎瞳的眸子透過紗幔望向城頭上的那名錦衣男子。
狂風大作。
拳頭大的冰雹從天而降,全都砸在一城牆爲界的圈子裏。
包括剛剛那些還熱得暈倒的兵士,也都沒有幸免。
城裏的房子就慘了,那些忍飢挨餓的人們剛還在慶幸自己尚且還有片瓦遮身,眨眼功夫房頂就讓冰雹砸成了漏勺。
有的人還沒來的及跑進屋,就被砸破腦袋,倒在離屋門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
城門外,人偶殭屍還在奮力砸門,他們用老法子搭人梯,不惜犧牲以極慢的速度一點一點向城牆的垛口靠近。
雨水驟然落下,夾雜着雷霆似要傾覆這世間一切。
“好大的雨啊!”明君昊嘻嘻哈哈地笑得後槽牙都要從嘴裏翻出來了,誰也不知道他在笑什麼。
一座毫不相關的城破,就能帶給他如此的快樂嗎?
“公主,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加油助威似的,明君昊從龍椅上站起來,面朝着旭華公主的車輦走了幾步。
帶着涼意的冷風刀子一樣擦着他的鼻尖刮過,明君昊一個激靈,眼中興奮之火卻越燒越旺。
“都給我衝上去!”
一聲低沉的龍吟自頭頂上方的縹緲雲層中墜下,旭華公主輕啓朱脣,吐出一個字:“上!”
龐然的鱗爪勾在城牆上,立刻就留下可怖的抓痕。
“太子殿下,是旭華公主!”王統領抖着手指向天空,“是旭華公主回來了!”
這還用他稟報?
虞慶之自己長眼睛了,已經看明白了眼前的形勢。
城門外是亂民,城牆下是遠征而來的活死人大軍。
對面的主帥是和自己關係最好的皇族血脈,還有熟知自己行事作風的林天風。
只有一個草包不足爲慮,但他是個身負巨大權力的異族首領。
但可怕的是,君王的禁忌在明君昊身上根本不存在,只要是爲了高興,他可以馬上讓拉合葉滅國。
一個活口也不留,包括自己在內。
他是一個瘋子啊。
城門處傳來的喊殺聲引起了百姓們的注意,他們已經餓得皮包骨,這會兒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僅存的容身之處也將失去。
那嘈雜的聲音喚醒了他們血脈中的求生本能,以至於驅動顫顫巍巍的雙腿邁出了家門。
“嘩啦嘩啦”的聲音穿過大雨,踩着滿地的泥濘走向他們。
“是他?”
馬上有人認出了他:“是那個賒刀人!”
“天上下雨,他果然回來了!”
崔介穿着一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蓑衣,向他們招手:“我來收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