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怒未消的皇帝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陣,才長長吐了口氣,疲倦道:
“你覺得,此案乃何人作爲?”
杜元春沉默了下,說:
“官船由禁軍隊伍押送,洗髓修士護衛,配合朝廷術法,絕非尋常江湖勢力可爲,恐與這兩月,九州江湖異動相關。”
皇帝並不意外,問道:“你是說,不老林?”
“只是一個猜測,也不能排除,反叛妖族或江湖中某些門派的嫌疑。”杜元春謹慎回答。
皇帝嘆了口氣,說道:
“十萬兩白銀,尋常江湖勢力豈敢出手?背後定有人暗中支持。”
京都朝廷裏的“鬼”還沒抓乾淨,西北軍就暴了大雷。
江湖上山匪橫行,剛在地方與衛所的合力打擊下,壓制下去,又出了這等大案。
再結合不久前的皇陵案,今年真可謂多事之秋。
杜元春有些慚愧,說道:
“江湖魚龍混雜,微臣手下密諜已在加緊滲透,眼下已初有成效,只是尚未能進入不老林核心。”
皇帝嘆了口氣,點頭,並未催逼,想了想,正色道:
“眼下當務之急,還是找到襲擊官船的元兇,尋到賑災銀兩。”
杜元春擔憂道:“陛下,此案短時間,恐難有結果。”
皇帝神情黯淡,他又何嘗不知?
說是十日,只不過是給這些官員施壓罷了。
此等大事,賊人絕非臨時起意,朝廷得到消息時,都延遲了許多時間,如今去查,千難萬難。
這時候,殿內的君臣不約而同,想起了一人,若是他在……
皇帝輕輕一嘆,擺手道:“回去吧。”
杜元春拱手:“是。”
……
……
京都南城,九月初,最熱的時候已經過去,但夏季的餘溫尚在。
某條衚衕口,一株大柳樹千絲萬道。
穿着綠色羅裙,臉龐白淨的雲青兒拎着個小竹籃,從衚衕豔陽裏走出,目光擔憂地望向巷子口,樹下安靜坐着的少女。
“新烙的餅,灑了香油,喫一口吧,很香的。”
青兒湊過去,掀開籃子,將溫熱的蔥油餅遞過去。
齊姝搖頭。
這段時間來,她明顯清瘦了許多。
原本,進入京都後,因爲喫的更好了,少女瘦削的身板漸漸圓潤起來,皮膚也有了青春年華該有的光澤。
原本土裏土氣的少女,變得有點好看了。
可在聽聞齊平失蹤的噩耗後,短短時日,齊姝茶飯不思,失眠成疾,肉眼可見地枯萎下去,重新變成了土土的少女。
每日裏,就一個人坐在衚衕口的木樁上,抱着膝蓋等。
有人跟她說話,也不理會。
範貳找了大夫來治,無果,只說是心病難醫,青兒換着法子,找好喫的過來,但都無功而返。
“多少喫點,不然的話,你這樣下去,就算齊平回來,你也看不見了啊。”
青兒苦口婆心,終於勸齊姝吃了一口,但無論如何努力,也只喂下去半張餅子。
推開門,就看到院子裏,鬢角斑白的太傅,以及焦急等待的範貳看過來。
“喫東西了嗎?”範貳急忙道。
幾個月的歷練,大孝子也成長了,穿着生意人的衣衫,戴着小帽,小眼睛裏藏着精明和焦慮。
“半張。”雲青兒放下竹籃,嘆了口氣,“貓都喫的比她多。”
太傅搖頭嘆息,坐在竹椅中。
這段時日來,他也曾跑過關係,詢問了內情,可越是知曉齊平狀況,越是不抱希望。
想到少年臨走前,將妹子託付給自己,卻不想,竟是訣別。
饒是歷經滄桑,老人仍舊難免哀傷。
心中,已經開始盤算,若齊平當真沒了,便將齊姝也接過來養,與孫女做個伴。
範貳也垂頭喪氣地站在一旁。
他並不知道齊平墜入草原,只以爲,是失蹤在了西北,心中,始終篤定對方肯定能回來。
可照這樣下去,等齊姝病倒,齊平回來,他該如何交代?
……
與此同時,京都南城門外,一朵白雲徐徐飄了過來。
雲朵上,空間扭曲,下一秒,兩道身影浮現。
“下方便是京都,老夫還有事,你自行回去吧。”身披大氅,頭戴斗笠的首座站在雲上,寬衣大袖,迎風飄舞。
任誰看見,不得豎起大拇指,讚一聲陸地神仙。
“臥槽槽槽槽槽……”
穿着道袍,風塵僕僕的齊平雙手死死抱住首座的大腿,瞪大眼睛,看着下方雲絮飄動,浩大城市如畫卷般,鋪陳於大地之上。
那城門口上的甲士,宛若螞蟻一般。
高空的冷風吹得他頭髮散亂,魂都沒了:
“前輩,我可能下不去……您老擡手,要不把我送家裏得了。”
服用雪山蓮藕後,齊平便睡了過去,按照首座的說法,重塑道基要一天一夜。
完成後,非但可以恢復原本的洗髓修爲,還能更進一步,徹底在二境站穩。
他本以爲,醒來後還要趕路,哪想到,再睜眼,就已經飄在萬里高空上了。
下方,也早不再是草原,而是中州大地。
這就是五境神聖領域的強大嗎?
不……這還只是一具分身……不過想想,書院一代院長,曾經用“封”字神符封禁一座州府。
如果這便是戰力天花板,那短時間跨越九州,倒也可以接受……
首座無奈地看着死死抱着自己大腿的少年,說道:
“放手……摔不着你。”
“真的?”
“……真的。”
齊平鼓起勇氣,稍稍鬆手,只覺清風纏繞,整個人身體倏然淡去,消失不見。
首座吐氣,這才覺得耳畔清靜了些。
負手朝前邁出一步,瞬間,他出現在皇城道院,危樓上空。
低頭俯瞰,繼而,與盤膝打坐的道人重疊在一起。
“汪汪!!”
道院某座小樓內,金黃色的阿柴從灌木叢中跳出來,朝着鏡湖叫了兩聲,尾巴歡快搖晃。
“大白天鬼叫什麼?讓不讓人睡覺了?再叫閹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