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身處天牢,齊平窺見了另外一種棋局。
一種,更復雜,無形,也更兇險的棋局。
並無畏懼,反而隱隱的,有些興奮,就像遇到了真正的對手。
桌上,燈火搖曳。
杜元春凝視着齊平,可以看到少年眼瞳中綻放的火光。
“這是你方纔想到的?”他確認般問。
在以往,他只是從下屬彙報中得知齊平的推理能力過人,今日,終於親眼目睹,仍舊心中讚歎。
齊平頷首,旋即吐了口氣,笑道:
“當然,這只是一種猜測,還有待證實。”
杜元春搖頭道:“恐怕是真的,起碼……有很大的可能。”
頓了下,他皺眉道:“可若當真如你猜測一般,卻是難辦了。”
此前,皇帝的想法是釣魚,可若對方存心試探,那在此案有定論前,未必會有“後手”。
齊平說道:“不,並不難。只需要稍作改動。”
杜元春問道:“你想如何?”
齊平沉吟了下,於心中梳理思緒,道:
“無論我的猜測是真,還是假,其實於眼下的局面,並無太大差別,陛下要釣魚,那繼續便可,只是這餌料,可以適當多添一些。
比如,讓道門暫時不要出面。
衙門裏,也可以適當製造一些輿論風向……就說我無法證明自己。
如此,暗中之人若以爲,我與首座無關,便很可能想法子殺我……呵,就像陛下打算的那般,不怕對方露面,就怕龜縮不動。”
杜元春先是點頭,然後表情古怪道:
“你這個‘嫌犯’,主動給自己潑髒水,認真的?”
齊平笑道:
“只是試探而已,內鬼要試探我,那我當然也可以將計就計,反過來干擾他的判斷。至於我本人的安危……就如師兄所言,陛下信我,那我爲何要擔心?”
杜元春深深看了他一眼,讚歎道:
“好。我會安排的,不過,這樣的話,你可能要在詔獄裏多呆一陣子了。”
齊平伸了個懶腰:“反正在休假嘛,在哪裏不是休息?”
杜元春笑道:“那你恐怕休息不成了。”
啥意思……齊平警惕。
杜元春說道:“陛下說,讓你進詔獄,其一,是爲了引誘內鬼,其二,是還有另外一樁任務,要交給你完成。”
……不是吧,坐牢還要幹活?資本家行爲……齊平張了張嘴:“任務?”
杜元春點頭:
“說來,多少還與你有關,夏侯元慶遁逃後,朝廷抓了他在京中的家眷,正關押在詔獄審問,想揪出夏侯同黨,只是遲遲沒有進展……”
齊平愣了下,腦海中,回想起半個月前,在皇宮裏,與長公主對話的那個上午。
便曾說過這件事,豈料,又與自己牽扯上。
“沒有進展的意思是……”齊平疑惑。
“這幫人只說一無所知,動了刑,也無用。”
齊平知道詔獄刑訊的可怕,皺眉道:
“許是的確不知。”
“有這種可能,但也可能,是咬牙不說,陛下的想法是,你來都來了,便趁機與夏侯氏接觸下,剛好,你的罪名也合適……萬一能撬出東西來,算你的功勞。”
這樣嗎?
接近夏侯氏,打探消息?
嘖,皇帝還真會“物盡其用”……齊平沒有拒絕的理由,點頭:
“好。”
達成協議。
接着,兩人又商定了細節,因爲沒喫早飯,杜元春先命人送來喫食,又召喚了莫小窮過來,配合齊平。
面容陰柔,笑裏藏刀的莫千戶進門之初,有點懵,等杜元春說完,才明白過來,笑了笑:
“齊百戶,接下來要委屈你了。”
齊平坐在桌旁,端着米粥,嘴巴里咬着肉包,點了點頭。
走到鐵門邊的杜元春突然想起什麼般,問道:
“對了,你家人那邊……”
齊平嚥下包子,沉默了下,硬着心腸說:
“演戲演全套,只能暫時瞞着了,勞煩師兄派人盯着點,用暗中監視的名義就行。恩,主要是書屋那邊。
至於我妹子……我請了書院六先生保護她,應該會帶去書院。”
他之所以答應演這出苦肉計,不只是因爲皇帝的安排,更因爲,他同樣想借機揪出藏於暗中的“鬼”。
在草原上受過的苦,他遲早要還回去。
杜元春愣了下,眼神中掠過一絲驚愕。
他這才知道,齊平在被抓時,就已做了安排。
“你不會一開始,便猜到是京中內鬼要對付你吧。”穿黑紅錦袍的鎮撫使突然問。
齊平露出燦爛笑容:“怎麼會。”
……
……
沒人知道,齊平在被押入詔獄後,並未遭受任何刑罰,而是好喫好喝,談笑間定下計謀。
在外人看來,恰如盛極而衰,自踏入京都以來,崛起神速的妖孽天才,終於迎來了命運的轉折點。
下午,南城小院。
當鬢角斑白,穿着樸素衣袍的雲老返回家中,剛推開院門,便看到了沒精打采的青兒,一下從凳上起身,急切問道:
“怎麼樣?”
雲老沉默了下,搖頭嘆息。
青兒心中一沉。
早上,齊平被帶走後,雲老思忖再三,動身前往了內城,打探消息,很快知曉了來龍去脈。
待聽聞“三大罪”後,老人便敏銳意識到其中,可能存在內情。
又去尋了老友禮部何尚書問,才得知,是都察院在推動此事。
這令老人意識到問題棘手。
尤其,在得知長公主求見皇帝,被拒之門外後,便愈發擔憂起來。
他沒有繼續問,而是乘車返回,作爲曾經的帝師,他很清楚,這一切的關鍵點在哪裏。
故而,未嘗試進宮——皇帝眼下若在氣頭上,最好的方法,是等氣消了再去見。
“齊平目前只是停職調查,只要查清楚,便能安然回來。”老人安慰。
雲青兒急得不行,大聲道:“可詔……”
說了兩個字,突然扭頭,看了眼身後緊閉的房門,壓低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