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濃,傍晚一輪夕陽墜落,天空好似油畫一般。
齊平擡手推門,喊了聲:“我回來了!”
然後將馬兒牽入馬廄,馬槽中倒滿從衙門這帶回來的精飼料,然後才聽到兩個院子中間的柵欄門推開,繫着小圍裙,雙手淋着水的齊姝招呼道:
“來喫飯了。”
“知道了。”齊平換下錦衣,直接進了隔壁。
因爲人少,以及打通了牆壁的緣故,現在喫飯都在一塊了。
齊平走過去的時候,就看到院子裏圓桌上擺滿了菜,竈房中熱氣騰騰,碧色羅裙,繫着同色小圍裙的雲青兒探出頭來,指揮道:
“你把凳子搬過去。”
“……好。”齊平無奈,這鄰家丫頭沒大沒小的,別拿六品不當命官。
不多時,幾人坐在桌旁,兩個姑娘不客氣地開喫,鬢角斑白的太傅看了齊平一眼,問道:
“有心事?”
齊平笑了笑:“也不算心事吧,就是白天遇到一個人,有點擔心。”
“說說,”太傅靠坐在藤椅中,有些稀奇:
“能讓你擔心的事,怕是不小,又遇上案子了?”
兩個小姑娘捧着飯碗,同時擡起頭,整齊劃一。
齊平搖頭說:“倒不全是,而是有關棋戰的事。”
接着,他將白天遇到的事說了下,聽得三人驚訝不已——這件事還沒流傳到外城。
齊平說道:“雖然這事跟我關係不大,但給人打上門來羣嘲,萬一輸了,也挺丟臉的。”
太傅聽完,也是有些喫驚,沒想到南人竟橫掃京都棋院:
“看來南國棋聖找到了個好苗子。”
齊平好奇道:“那個棋聖,到底什麼情況,好像還有劍聖、刀聖什麼的。”
太傅解釋道:
“本朝道門第一,前朝劍修較多,南國劍聖便是前朝宮廷大劍師一脈,純以劍道論,可能還比書院更強。使團此番來的,乃是劍聖弟子,名爲衛無忌……
刀聖乃前朝江湖風刀教傳人,後歸入玥國,使團中派出的,是一名女弟子,喚作紅豆……
至於棋聖,源頭不可考,以棋入道,先帝時期,也曾抵達京都參加過問道大會,說起來,倒也是個極爲驕傲的性格。
只是最後落敗,後來回到南州後,便立下誓言,此生再不入涼國,而是潛心培養其弟子來。
這次,這範天星橫掃棋院,恐怕也是想替師父找回場子。”
齊平聽的津津有味:
“厲害了,您這足不出戶,竟然知道的這麼詳細?”
太傅得意地捋着鬍子,嘆道:
“人老了,有一點好處,便是經歷的事較你們年輕人多些。”
齊平好奇道:“那當年,是誰擊敗了棋聖?是那位程國手?”
太傅搖頭:
“棋聖來京都的時候,程積薪還只是個娃娃,當年即便他的另有其人,你應該也認識,乃是書院大先生,真正的棋道第一人。”
大先生?齊平驚訝。
不過卻想着,要說下棋,這個帝國裏,誰能比得上鏡湖危樓上的那個?
驛館。
一間屋舍中。
穿儒生長袍,頭髮雪白的範天星盤膝在地,面前是一張棋盤,上面卻沒有半個子。
他專注地凝視着空氣,眼瞳中,卻彷彿有無數棋子如瀑布落下。
這是他十數年如一日的功課,風雨無阻。
忽然,屋門被拉開,一道身影打破了安靜。
範天星被驚醒,臉上閃過一絲戾氣,盯着門口遮住陽光的古樸袍服:
“我說過,不許打擾我。”
唐不苦平靜道:“你今天太沖動了,不該去棋院。”
範天星揚眉:“你在教我做事?”
唐不苦搖頭,嘆了口氣,說道:
“涼國人對你不瞭解,不清楚你的棋路風格、特點,這是巨大的優勢,而你今日過去,卻暴露了這點。”
範天星神情桀驁:“我故意的。”
唐不苦怔了下,有些不解,有些憤怒:“爲什麼?”
範天星淡淡道:“我要的是堂堂正正的贏,而不是藉助這些無聊的小心思。”
唐不苦沉聲道:“你知不知道,問道會的勝負將影響我們後續與涼國的談判?”
範天星嗤笑一聲:“與我何干。”
“你……”
“滾。”範天星說,扭頭重新看向棋盤。
唐不苦指着他,顫抖地說不出話,片刻後,拂袖而去。
……
黃昏。
一輛馬車從國子監離開,迎着夕陽前行。
車輪碾過地面,內城寬闊的青石路面於陽光下泛着金色。
車廂內,程積薪雙眸緊閉,在腦海中一遍遍復現那一局棋,越想越是讚歎,心中不由涌起危機感。
刨除那幾位超出凡人領域的大修士,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遇到這樣的對手。
能贏嗎?
作爲大國手,他有着強大的自信,但謹慎的習慣讓他保持着足夠的清醒。
“恩。看來需要提起精神了。”他想着。
忽而只聽到馬匹受驚般發出嘶鳴,整個車廂劇烈搖晃了下,車簾抖動,五十餘歲的大國手慌忙抓住扶手,穩住身體,問道:
“怎麼了?”
車伕喊道:“老爺莫慌,這畜生不知怎的突然發脾氣。”
說話的時候,抽出幾鞭,很快的,馬車重新平穩下來。
程積薪鬆了口氣,卻沒有注意到,一股淡淡的黑霧,從車窗涌進來,悄無聲息,滲入口鼻。
不多時,馬車停在“程府”外。
程積薪下車進門,在僕人服侍下換了常服,照常與家人吃了晚飯。
席間,長子擔憂地問起了白天棋院的事。
髮妻也顯得有些擔憂。
程積薪笑着安撫,只是飯後,卻一個人躲入了書房,點開燈燭,將懷中棋譜鋪平,開始分析推算。
又搬來棋盤,一個人落子,反覆模擬,嘗試體會摸清對手棋路。
爲過兩日的棋戰,進行準備。
不知不覺,夜色已深,程積薪突然打了個噴嚏,抱着肩膀,感覺有些冷意,呼喊道:
“來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