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的大公雞，起的是真早。
夜幕還沒褪去，它就開始打鳴了。
林峯心裏裝着事，睡得很淺，一有動靜，就被吵醒了。
站起身來，拉上窗簾，把被子鋪平。
林峯從懷裏掏出兩個信封來，倒在被子上，摸着黑，一張一張數了起來。
嘎嘎新的大團結，邊角差點割破林峯的手指頭。
第一個信封，不到一分鐘，林峯就數完了，五十張，也就是500元。
又開始數第二個信封。
林峯花了七、八分鐘才數完，整整三百張大團結。
這可真是鉅款，一斤豬肉纔不到八毛錢，能買四千多斤豬肉。
3500元的整票，再加上林峯褲兜裏的毛票，林峯現有的資金達到了3500.12元。
林峯看着厚厚的一沓錢，舒了一口氣，終於有了啓動資金了。
抽出一張大團結，其他的又裝回信封內，塞到懷裏的口袋裏。
做好這一切，林峯又把窗簾拉開了。
天邊已經出現魚肚白，林峯擡頭看了看牆上的老式鐘錶。
“錶停了，壞了，沒弦了。”
林峯找到顏真清的懷錶，然後搬過椅子，站了上去，用手指剝開側邊的小掛鉤，打開鐘錶前蓋，拿起上弦鑰匙，插入左邊的孔，擰上幾圈。
再插入右邊的孔，擰上幾圈，放下鑰匙，把擺鐘推到最高處，放手。
噠、噠、噠……
擺鐘開始有規律的擺動，鐘錶開始正常工作。
林峯打開懷錶，看看時間，“五點二十，還好就停了半個多小時。”
伸出右手食指開始順時針轉動分針，指針轉到數字12。
當！
當！
當！
當！
當！
老式鐘錶打了五下。
林峯繼續轉動分針，轉到數字4上，然後關上鐘錶前蓋。
“這麼早，又睡不着，姥爺也不回來，打掃下校園衛生吧。”
林峯打定主意，裹上顏真清的棉大衣，出了傳達室的門。
從傳達室側面的衛生工具間內，林峯拿出一把大掃帚，走到校門口，開始掃起來。
從外往內掃，這可是老一輩的人傳下來的習俗，說是有聚財的願景。
林峯以前聽到這句話，還覺得有些玄學。
現在他明白了，如果往外掃，難免會有垃圾，飛到別人家的衛生區內，矛盾就會產生了。
“小林，起這早啊。”老李頭聽見掃地的聲音，推開了窗戶，探出頭來。
“李爺爺，不早了，雞都叫好幾遍了。”林峯繼續揮動着掃帚。
“小林，一會我掃吧，學校都放假了，也不用這麼早。”老李頭說道。
“李爺爺，你再睡會吧，我就當晨練了。”林峯迴道。
“那行吧。”老李頭打着呵欠，關上了窗戶。
林峯繼續掃着，還有七天就是冬至了。
魯南地區進了十二月，最低氣溫一直在零度以上，還是很溫暖的。
林峯掃完半個校園，就返回了傳達室，時間也來到了7點20分。
洗刷完畢，林峯就出門了，朝着公社辦公大院走去。
正好公社辦公大院門口有個露天的早餐店，林峯便坐了下來，準備喫個早餐。
“同志，給來兩根油條，一碗鹹豆漿。”林峯喊道。
“兩根油條，一碗鹹豆漿！來咯！”早餐店老闆端着一碗豆漿，用草繩拎着兩根油條，交給了林峯，“一毛二，二兩糧票。”
林峯把錢和糧票給了老闆，喫着金黃的油條，喝着純白的豆漿，等人。
大榆樹公社孟會計，他是認識的。
冬天了，學生放假，早晨街上的人也不多。
一個矮胖的中年人，出現在他的視線內。
林峯趕緊把剩下的半截油條塞進嘴裏，再把豆漿喝了個乾淨，迎了上去。
“孟會計，您好！”
“你不是老顏的外孫，小林嗎？怎麼就你自己，你姥爺呢？”孟會計認出了林峯。
“我姥爺？”林峯臉上出現了一串問號，“不是，孟會計，你看這個。”
孟會計接過介紹信，“哦，原來你是爲了這個，來找我啊，我還以爲……”
孟會計笑着，搖搖頭，話說了半截。
林峯有些看不懂他的表情，問道：“孟會計，這介紹信難道有問題？”
“沒問題！”孟會計笑着，“叫我孟叔吧，親切點。”
“好的，孟叔！”
林峯以前聽別人說過，孟會計脾氣不是很好。可剛纔與他交談幾句話，完全不是別人口中的那樣，很親切。
果然耳聽爲虛，眼見爲實。
“走，跟我到我的辦公室吧！”
孟會計走在前面，林峯跟在身後，一起進了公社辦公大院。
整個辦公大院，也就一排的磚瓦房。孟會計的辦公室，在左邊第二間，左邊第一間辦公室是公社主任的。
林峯看到其他房門，都還鎖着，“孟叔，您來的可真夠早的。”
“哎，到年底了，要忙一些。”孟會計把門鎖打開了，“有多賬目需要再進行校覈，來，進來吧。”
林峯跟着孟會計，走進了辦公室。
首先映入眼簾的，就辦公桌上的七、八摞半米高的賬本，地上還鋪滿了賬本，只剩下一條半米寬的小路進出。
年底，果真是忙！
“小林，你先坐這個椅子上吧，其他地方也沒法落腳，我給你找找，你要的材料。”
孟會計打開了一個檔案櫃，很快拿出兩本臺賬。
“這兩本，是今年和去年公社所有合作社的總賬，從第五頁開始看，前面四頁都是糧站的賬目。”
林峯起身接過賬本，“行，孟叔，您忙。”
噼裏啪啦，孟會計開始打着算盤，覈算賬目不是一件輕鬆地工作。
林峯也靜靜地翻起賬本來，翻一頁，心就涼一截。
翻完兩本賬目，心已經哇涼哇涼的。
全公社十幾家合作社，除了供銷社，其他合作社都是虧損。
可第一頁彙總，全公社整體是盈利的。
哎！
……
難怪大隊長聽到林峯拒絕了第一種解決方案，感到十分惋惜。
當個鋼鐵工人，還有工資拿，不用操心。
而這些合作社，忙活一整年，最後連個盈利都沒得分。
林峯合上賬本，勉強擠出一個笑臉，“孟叔，賬本我看完了，那我走了。”
孟會計擡起頭，揉着眼睛，“好，走吧，我就不送你了，有空到家裏玩。”
“嗯，好的，孟叔！”
林峯剛從公社大院走了出去，就碰到從地區發來的客車。
客車停在路中央，只有一個老人下了車，是顏真清。
林峯跑了上去，“哎！姥爺，您怎麼坐着客車回來了？”
顏真清回頭，也看到了林峯，“小峯子啊，你來這幹什麼來？”
“我來找孟會計。”林峯迴道。
顏真清笑着，“這孟會計怎麼這麼猴急，我纔跟他說了幾天，就按奈不住了。”
林峯又是一臉文號，“姥爺，您跟孟會計到底說了什麼？”
顏真清回道：“孟會計家不是有個女娃嘛，我跟他說，孩子也大了……”
“打住！姥爺，您不會給我介紹媳婦吧！”林峯總算明白孟會計爲啥對他，這麼友好了。
“孟家那姑娘，多好！人長得壯實，工作又有油水！”顏真清很中意孟家姑娘，當他的孫媳婦。
林峯瞪大了雙眼，“姥爺，孟家那姑娘，據說有一百八十斤！”
顏真清說道：“所以說壯實！你看，她工作是國營菜市場豬肉攤位，以前咱家買豬肉，肉票都省了。”
“姥爺，您也不怕她把咱家喫成貧農！”
林峯苦笑着，向大榆樹中級中學跑去。
豬肉是香，可自己的身板還是略顯單薄，無法承受生命之重。
“小峯子！你別走啊！你再考慮下！人家上門提親的，可有一個加強排！錯過這村，就沒這店了。”
顏真清提着一個新的暖水壺，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