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在服侍姑娘前,一直……一直都在五樓……”
她的聲音細如蚊蠅,縮在嗓子眼嗡嗡唧唧。
夢璃一驚,“你是說,你原來是五樓的……‘貨’?”
雲夢樓除了沿街屹立的四層樓閣,還有一個神祕的地方——五樓。
至於五樓在哪,大家諱莫如深。
單是聽到“五樓”這兩個字,心尖兒就要跟着顫一顫。
按說貨被用過後,便沒了價值,爲何小春還好好地站在這裏呢?
“我從進來就關在那了,裏面連扇窗子都沒有,一片漆黑。有時候會有一點光亮,那是要出貨了。”
小春的眼裏暗淡無光。
“其實,我是頂替別人的。因爲買主看中的貨跑了。就在我被帶走的時候,剛好看到人被抓了回來。看門的說,這裏誰也跑不掉,哪怕跑了也會自己回來。”
夢璃疑惑:“自己回來?”
“嗯。我看到那人被拖到角落裏,眼睛、鼻子、嘴巴全是血……特別嚇人……”
夢璃攬過她輕輕拍了拍,瘦削的後背上一點肉都沒有,清晰的脊骨硌在手上,陰森森的。
“別怕,我一定會弄明白,然後帶你逃出去。”
“其實……”小春欲言又止:“我,我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
夢璃的手滯了一下,又輕輕順撫着:“還疼嗎?”
“不疼了。”
“別怕,已經沒事了,你肯定會長命百歲的。你現在是我的貼身丫鬟,誰也不能把你帶走。”
夢璃抓住了她的肩膀,認真望着她:“今晚,你就在房裏假扮夢仙,我去探探虛實。”
小春剛剛回了一點血色的臉上又煞白一片:“可是……可是……”
“別可是了,你就乖乖待在房裏,等我回來。”
小春一萬個不情願,但當她換好衣服時,目光被流光溢彩的華服吸引了。
金絲銀線明亮的不敢讓人伸手摸,前擺一朵碩大的牡丹富貴又奪目,周遭無數彩色小花點綴在側,燈火下明滅交織,熠熠生輝。
“真好看……姑娘,我從未穿過如此華美的衣裙。”
“喜歡嗎?”夢璃挑了一支五寶金簪朝她比劃着。
“喜歡!……不,不喜歡。”
小春爲一不小心的直率羞紅了臉,趕緊否認。
“等出去了,我給你買更好的。”
小春眼裏閃過一團火,瞬間又黯淡下去,摸了摸鬢上那隻五寶簪子疑惑不解,“姑娘,您那個郎君,是個有本事的主兒,爲何不求他贖身呢?”
夢璃笑着搖頭,她的這個金主兒,多半腦子是不好的。或許一時興起買了初夜,又或許尋了其它有趣的事把這裏給忘了,關鍵是他這個人,很危險。
“求人不如求己。”她也只能這般解釋了。
……
前樓的喧囂漸漸掩在月色裏,秋末初冬的北風異常刁鑽,刮在臉上能揭掉層皮,冷意從脊背一下子躥到了腳後跟。
夢璃縮了縮脖子,往胳膊上使勁搓了兩把。
後院巡邏的夥計只有兩個人,他們挑着燈籠像應付公事似的,粗略的看了看。
“頭兒,差不多得了,這天怪冷的,咱們屋裏喝酒去。”
領頭的又胡亂照了照,準備離去。夢璃躲在樹下的石頭後,一擡腳踩在了一截枯枝上。
“咔嚓。”
……
“誰在哪!”
領頭的舉着燈籠朝這邊喊着,夢璃心一緊,往後退了幾步。
“快追!”
夢璃慌不擇路狂奔而逃,刺骨的寒風裏竟生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她穿過院子,翻上連接後院的走廊,情急之下躲到了一處隱蔽的樓梯後面。
眼前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清,四周靜得可怕,濃重的黑色裏,彷彿潛伏着狩獵的野獸,人一靠近,就會衝出來將入侵者撕個粉碎。
深吸一口氣,夢璃將火摺子吹亮,一條暗階自入口通往無盡的黑暗。
第六感告訴她,這裏應該是五樓。
誤打誤撞,竟然找到了入口。
甬道里陰冷潮溼,不辨方向。夢璃小心翼翼踏進去,每一邁一步都萬分謹慎,連呼吸也萬分剋制。
行了約麼二三十步,死一般的寂靜裏隱約傳來細瑣的聲音,夢璃努力辨別,那聲音像是嘈雜的腳步聲。
她停在原地,汗毛噌的炸起,心也跳到了嗓子眼,握着火摺子的手溼漉漉的,前方濃郁的黑暗中突然出現了昏黃一點。
“誰?”
對面的聲音刻意壓低着。
夢璃一個激靈,吹滅火摺子倉皇折回,可出口是封閉的,她試了好幾次也沒能打開石牆。
火光越走越近,她背靠着牆身體僵硬,心臟砰砰狂跳,全身的血液幾乎都衝腦門涌了上去。
人影越走越近,夢璃拼命攥着羅裙的前擺,待近了,不等來人開口,她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嗚嗚嗚,這是哪裏呀?總算……總算是有人來了……嗚嗚嗚……我……我就是到後院消消食……沒想到……沒想到……就出不去了……”
“夢……夢仙?!”
昏暗的燈籠下,妝容被淚水衝得一塌糊了,竟然還能被認出來,真是難爲他們了。
夢璃抖得跟個篩子似的,嚎哭不止,來人勸說數次無果,不再搭理她。
石牆上的一塊磚頭被按下後,牆壁緩緩反轉,夢璃一看入口開了,大哭着跑了出去。
巡夜的兩個夥計慌慌張張過來詢問,“誰啊?”
“是夢仙,迷路去了五樓,估計嚇壞了……”
兩名男子一前一後從甬道出來,後面還跟着個佝僂瘦小的身影。
那小身影一出來也哭了起來,而尤二似乎沒有多少耐心,直接從後面捏住了貨物的脖子:“不想被裝在麻袋裏就把嘴閉上!”
抽泣聲戛然而止,凌亂的腳步漸行漸遠。
夢璃一溜兒小跑奔回了前樓。
她頭埋得很低,腳步極快,再加上內心慌亂,上樓時一個不留神撞到了前面的人。
老頭回頭瞪了一眼,低聲罵了幾句,眼角餘光迅速朝四周一掃,似乎也不敢聲張,緊了兩步閃進了蘇澄瀾的房裏。
按說以蘇澄瀾的身價,恩客非富即貴,來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這個老頭鬍子拉碴,髮髻用塊粗布條胡亂裹着,身上單薄的衣衫泛着股油腥味兒,前胸半敞着露出魆黑的嶙峋的胸膛,邋遢至極。
最令人不解的是,這樣的人,這樣的地方,他是怎麼進來的?
……
小春磕磕巴巴的聲音從房裏傳來:“爺,您稍安勿躁,您……您先喝茶,夢仙姐姐這就回來了。”
啪——
夢璃撞開了門。
一個大花臉出現在門口,要多驚悚有多驚悚,小春“啊”的一聲,屋裏的人直接愣住了。
榻上的男子目瞪口呆,手裏的茶杯滾出去老遠,嘴巴都忘了合上。
男人衣着不凡,錦衣華服非富即貴。
他良久纔回神,眉毛一挑,痞裏痞氣的。整了整金線緙絲的長袍,稍稍坐正。
這麼一看,面相生得倒很是俊俏。
“你……不會就是夢仙吧?”男子指着夢璃的大花臉,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