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他不會做生意，也就是說工廠這大半年一直都沒怎麼賺錢是吧。”
“算上要不回來的爛賬，不賠就算是不錯了。”
“那工資還開得出來麼？”
“那倒是能，就是有的時候會壓幾天。”
“幾天。”
“最長的一次壓過……七八天吧，不過工資雖然還有，但獎金現在就發的已經很少了。”
周林轉了轉眼珠：“那你知不知道他們的資產負債率是多少。”
“具體我還真不知道，這得問問，但怎麼着也得……80%左右吧，東哥還在的時候，爲了搞房地產，好多貨款就一直壓着沒給，廠子收歸國有了之後吧，銀行的賬雖然給免了，但供應商的錢大部分都還欠着呢，再加上他經營不善，庫裏又壓着那麼多的銅料，據我所知這大半年裏他至少得從銀行裏貸了兩筆款了。”
“負債率這麼高了啊……”周林翹起二郎腿來，坐在沙發上點了根菸。“我爸還有一個多月就出來了，你們說……他出來之前咱能不能把這廠子給弄回來呢。”
“您是打算……釜底抽薪？”
“試試看唄。”
“喂？孫叔叔啊，哦，對對，是我。”
大晚上的，周林電話打起來就不停。
“沒什麼別的事兒，這不是快過年了麼，給孫叔叔拜個年，怎麼，最近生意不好？”
“哦哦，什麼？員工都等着你開錢回家過年啊，那您得給開啊！什麼？欠錢不還？我爸管您借的？我爸借的錢我不是早就都替他還上了麼？哦，貨款啊，那欠你錢的應該是昊英豪啊，他繼承了我爸的工廠啊。啊？他沒錢啊，他沒錢你也別管我要啊。”
“唉~，也是，我知道，當年我爸剛創業的時候，孫叔叔您是幫過我們家的，您是我們家的恩人，我能不知道麼，這麼跟您說孫叔叔，我要現在是舊廠的廠長，不但我爸之前欠您的錢我馬上就還，我甚至得付給您利息。”
“真的呀，當然是真的，可問題是那企業現在不不是麼，我倒是想給它兼併過來，可人家鎮政府能賣麼，人家那下金蛋的小母雞呢。”
“啊？什麼？你要告他啊，行啊，不用給我留面子孫叔，這樣，看在我爸的份上，您打官司的錢我掏了，好不好？讓他把欠你的錢都給還回來，是吧。”
一晚上，周林打了十幾個電話，都是原來周衛東欠錢的供應商，他衝外面傳遞的信息也都十分有限，但卻充滿着暗示。
這些供應商大部分都已經被昊英豪給排擠出供應商的名單了，以前周衛東所欠下的貨款這貨雖然認，但想要回來卻是千難萬難，甚至好多企業根本就將這筆款項當死賬在處理了，周林的態度很明顯：想要回貨款麼？去告吧，打官司的費用我全出了，如果廠子重新回到我們周家的手裏，不但你們的貨款我們會還，以後我們還可以繼續很友好的合作。
都是聰明人，根本就不用周林親自去組織，很快，這些供應商在三天之內將昊英豪告上了法庭，齊刷刷的，反正他們以後也不打算跟昊英豪繼續合作了，還有人給報銷打官司的費用，雖然這年頭三角債是常態，打官司的效率也不高，但這一手至少足夠噁心人。
因爲昊英豪之前的驚天一跪，這傢伙其實是蹭到了周林的新聞熱度的，現在被供應商集體逼宮，媒體記者便也就活動上了，給他整的是焦頭爛額。前文提過，電纜廠是典型的重料輕工，有時候銅價哪怕是1-2個百分點的浮動就足以決定一家企業的生死。
要知道，九十年代初，國內的原材料市場可是賣方市場，手裏有銅根本就不愁賣，現在看起來線纜廠既然都出了這麼大問題了，那先貨後款肯定是不幹了，紛紛要求先款後貨，這下卻是徹底打亂了昊英豪的經營計劃：他賬上沒有那麼多的現金！
辦公室裏，昊英豪一根接一根的抽菸，他的幾個親信也全都眉頭緊鎖，短短一下午的時間裏已經往菸灰缸裏掐了四十多個菸頭了。
“這事肯定是周林那小子做的沒錯了，廠長，要不咱們向媒體爆料，把周林和周衛東拉下水吧。”
昊英豪彷彿吃了一坨粑粑的臉上看不出表情，搖頭道：“別說咱們沒證據，就算有證據人家也不在乎，咱們廠子欠錢畢竟是真的，況且如果要打輿論戰的話，我怕咱們還真打不過那個小兔崽子，其實供應商發難還沒什麼，怕就怕……”
鈴鈴鈴?9?1辦公桌上的電話響起。
“喂，對，我是昊英豪，恩，恩，幾個？恩，行，我知道了。”
五分鐘後昊英豪放下電話，臉上的表情就跟把剛剛喫下去的粑粑給吐了出來，又重新吃了一樣。
“哥，出……出什麼事了？”
“四十餘個經銷商集體宣佈，今後將不再代理我們廠生產的線纜，斷絕與我們公司一切的商業合作，這事兒還被捅到了媒體上。”
“我去他個大腳趾頭的！這是有人串聯！絕對是那個周林！！他到底要幹什麼？這廠子也是他們家白手起家建起來的，難道他非要給毀了才痛快麼？”
昊英豪嘆了口氣，掐滅手裏的煙，然後又點了一根。
“人家這回壓根就沒避諱，擺明了是周林那小子做出了什麼承諾，四十家經銷商紛紛打出了請回周衛東的旗號，甚至還給鎮政府寫了一封聯名信，其實哪是給鎮政府寫的，分明就是給媒體寫的，周家的小子，就差明着站出來了。”
“周衛東……他快出來了吧。”
“恩。”
“唉……他倒是生了個好兒子啊。”
在九十年代，經銷商倒逼生產商，左右生產商控制權這種事，還是挺常見的，而且非常非常之有效，在產權結構並不清晰的九十年代，合法的往往真不如會鬧的，嘻哈哈的老宗，健健寶的老李，艾多的都曾經用過這一招，而且效果還都不錯，不過這卻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企業創始人必須確確實實有着無可挑剔的人格魅力，與這些經銷商建立了深厚的戰友情誼纔行。
如果不是周衛東快要出來了，如果不是周林的經歷太過於傳奇，已經和史金柱一樣被視爲了年輕人創業偶像，父子倆人的影響力陰差陽錯的合了流，想做成這樣的事還真不太可能，周林也只是抱着試試看的態度串了一下而已，沒想到居然還真的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