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一次她還拉着另一個人。
伊莎緊緊握着斯內普的手,他們就像是一串被鷹頭馬身有翼獸帶上天空的兔子,飄蕩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天文塔上,伊莎從散發着光芒的半透明書本中跌出,“噗通”一聲坐到了地上。
沒有黑魔標記,也沒有食死徒,這裏是屬於她的世界,她已經脫離了“原作”,回到了屬於她的現實。
增齡劑的效果完全消退了,伊莎被裹在大了一碼的袍子裏,袖子比胳膊長出一大截,看起來像個滑稽的小號玩偶。她站了起來,然後發現袍子拖地,她不得不把袍子提起來,結果袖子又滑了下去。
手忙腳亂!
“你可以把我鬆開了吧?”
伊莎轉過頭去,在她身邊的是穿着斯萊特林校服的陰沉少年西弗勒斯。他盯着自己和伊莎交握的那隻手,渾身緊繃,臉上流露出非常明顯的不適。
他們都變回來了。
伊莎鬆了口氣,把手收了回來:“太好了,我們都平安回來了。”
西弗勒斯將他的手縮回長袍袖子裏,上下仔細地打量了她一圈,問:“你還覺得想吐嗎?”
伊莎深呼吸了幾口氣:“嗯……我感受一下……好像沒有了!”
西弗勒斯看起來也稍稍放鬆:“可能就是你剛纔喝的增齡劑有問題。”
伊莎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然後“噌噌”地往西弗勒斯身邊湊了過去:“你不生我的氣了嗎?”
西弗勒斯板着臉瞪了她一眼:“這要視你今晚坦白的態度而定。”
伊莎微微張開嘴,裝傻着問:“什麼坦白?坦白什麼?”
在西弗勒斯血壓飆升前,伊莎及時剎車,老實坐好,誠懇地低下頭:“對不起,西弗勒斯。我現在知道你那天爲什麼生氣了。因爲我總是跑出來夜遊,你擔心我的安全,所以纔想用那種辦法讓我反省自己,對嗎?”
西弗勒斯沒料到伊莎會先提起這個,而且還會爲半年前的事情道歉。他一時間不知道要如何反應,但此時的他也沒有辦法對着這樣的伊莎繼續生氣。
最後,他硬邦邦地回答:“……你認識到就好。”
伊莎擡起頭,表情不像是往常那樣笑嘻嘻的,而是帶着幾分嚴肅:“但是。道歉歸道歉,我還有很重要的話要跟你說。”
“你不該那樣對我。”
西弗勒斯一怔。
伊莎的語氣並非是指責,她的面部表情很鬆弛,吐出的話語相當冷靜:“你知道你對我的重要意義,所以你選擇了這個方法懲罰我。這個辦法確實有用,但這個辦法對我的傷害也很大。我覺得我被你拋棄了,而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你爲什麼突然間拋棄了我。”
“你不理我那段時間,我覺得非常難過。”
伊莎的神情非常認真,而這樣的認真讓西弗勒斯下意識地想要逃避。
他傷害到了伊莎,沒錯,這就是他冷戰的目的,這就像是拿着刀劃出血流一樣顯而易見,因爲拿起武器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讓人受傷。
西弗勒斯·斯內普這一生一直不停地傷害着別人。在讓人受傷這方面他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大師。他擁有一種可以輕易看透人的能力,知道說什麼會讓人感受到最深的痛苦,於是他用這種天賦自如地維持和他人的關係,也輕鬆地用話語和行爲令人畏懼、傷心或憤怒。
他本該坦然地反問:是,我就是要讓你難過,所以你受到教訓了嗎?
但他卻開不了口。
伊莎直直地看着他,不在乎西弗勒斯低垂的視線,毫無保留地繼續說着:“你其實有更好的辦法來達成目的的。憑你的口才,還有你和我的關係,你本可以嚴肅認真地直接告訴我你的擔憂,只要你認真對我說了,我一定會聽的。因爲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讓你擔心,我不是那種一意孤行的混蛋,我也會爲了真正關心我的人改變我自己。”
“但你沒有。你不相信我會爲了你的言語改變,而且你好像並沒有想過冷戰之後我們的關係究竟會變成什麼樣。”
“你並沒有像我一樣這麼珍惜我們的友誼。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有沒有像我喜歡你一樣喜歡我。”
“朋友不該像是這樣子,西弗勒斯。單方面付出是沒有好結果的。”
伊莎的聲音很輕,但每一句都重如千鈞。
西弗勒斯·斯內普在他16歲的軀殼中,諷刺的是,他的靈魂好似也重新經歷了一遍16歲的他所直面的詰問。
“太晚了。這麼多年我都在找理由原諒你,我的朋友們都不能理解我爲什麼還在和你說話。”
“我不能再裝下去了,你選擇了你的路,我選擇了我的。”
他嘗試過,他嘗試過交朋友。他也渴望過友誼,他想要得到同類的理解,想要被那些強大的人認可,想要獲得情感上的寬慰和支持。
可強大的人只想利用他,沒人願意瞭解角落裏陰暗寡言的他,唯一的一段真摯的友誼被他自己徹底搞砸,以異常慘烈的失敗告終。
西弗勒斯·斯內普一直在傷害別人。他好像生來就不可能擁有長久的真心朋友,靠近他的所有人會被他深深刺痛。
現在他又刺痛了一個。
伊莎想要和他交朋友,她喜歡混血王子,喜歡16歲的西弗勒斯·斯內普。
因爲她從內心深處和他一樣孤單。
她崇拜他,依賴他,將自己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和心事說給他聽,她說這個世界是一個遊戲,她在這個荒誕的遊戲裏盡情地揮霍人生,用一個又一個更加荒誕的鬧劇般的行爲向她那已經足夠可怕的命運進行嘲弄。
他對伊莎的感情心知肚明,可他並不是真正的16歲的西弗勒斯,他不是還渴望着他人理解和肯定的“混血王子”。他早已經對所謂的友誼和真心失去了期待,現在的他只是被動地應付着生活向他砸過來的一件件爛事,勉強地活着而已。
西弗勒斯沉默着。他垂着雙眼,沒有回答,沒有反駁,只是沉默。
伊莎輕輕地問:“是不是打從一開始,你就不相信我們會成爲朋友?”
是的,西弗勒斯知道,從他以混血王子的身份被伊莎召喚出來那天,他就預料到會有這天。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和伊莎成爲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