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的聲音越來越響,她想睜眼,卻覺得眼皮似有千斤重,意識混沌又模糊,彷如遮天的雲霧。
太后娘娘。
那是她的姑母。
可、可姑母不是三年前已經薨逝了嗎?
睫毛如蝴蝶振翅般輕顫,緩緩睜開眼,一雙美目帶着濃濃地睏意,神情茫然地環顧四周。
頭上是平棋格樣式的天花板。
左側的是菱格花紋的支摘窗。
右側是紫檀鑲金的山水掛屏。
熟悉的感覺令姜蜜心中驚詫不已,這地方,不就是慈寧宮的暖閣嗎?當初姑母在世時,她一旦入宮,便會住在此處。
可自打姑母過世,慈寧宮便被封起來了,任何人不得入內,她怎麼會這裏?
而且……她不是剛嚥下最後一口氣嗎?
秋玉見自家姑娘怔怔出神,忍不住直起身子,伸手在姜蜜眼前晃了晃,疑惑道:“姑娘這是怎麼了?”
聞言,姜蜜回過頭看向秋玉,這丫頭竟面色紅潤好好的站在她面前,沒有被罰入浣衣局,更沒有意外掉進井裏。
看着眼前的一切,她忽然有種陷入夢境的錯覺,就像是重新回到了上輩子,未入新帝后宮那時。
姜蜜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竟然痛得她一哆嗦!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宮女太監的請安聲,姜蜜思緒回攏,只見她的姑母——魏國太后扶着崔嬤嬤的手緩緩走了進來。
看清了眼前人,姜蜜心裏一緊,隨着福禮的動作,眼眶瞬間就紅了。
姑母故去後,她獨自在宮中熬了整整三個春秋,其中悲寂,大抵無人能懂,此時心中五味雜陳,胸中似有層層熱意涌動。
太后徑直走過去,彎腰將她扶起,露出慈愛的笑容,慢聲道:“棠棠,身子可好點了。”
姜蜜聽着姑母喚着她的小名,鼻尖微酸,強忍着眼淚點了點頭,順着她的話回道:“謝姑母關心,已好多了。”
太后拍了拍姜蜜的手,“姑母知道,這樣做是讓你受委屈了,只待事成,天大的委屈姑母都替你討回來。”
說罷,太后給崔嬤嬤遞了個眼神,緊接着崔嬤嬤便將一個食盒端了過來。
太后笑道:“裏面是備好的醒酒湯,棠棠,你便替姑母去一趟罷。”
姜蜜看着食盒上的龍紋,腦海中似有什麼“轟”地一下炸開了。
這醒酒湯,便是她入宮門的鑰匙。
“莫怕,到時候一切都有哀家爲你做主。”
太后把食盒遞到她面前,姜蜜面色發白地接過。
姜蜜被崔嬤嬤和宮女擁着朝外走,微風拂過,廊下的桂花花瓣簌簌而落。
思緒紛飛,往事接連涌入眼簾。
元熙元年九月十三,也就是前世今時。她入宮爲姑母祝壽,看戲時多吃了幾口酒,有些頭暈,姑母便讓她先回暖閣休息。
不久時,姑母讓她前去望雲閣送醒酒湯。
望雲閣裏有誰,她心如明鏡。
新帝登基不久,便逢太后生辰,哪怕素來不善飲酒,也要做足面子。皇帝舉杯陪太后喝酒的樣子,任誰看了都要稱一句母慈子孝。
酒過三巡,賓客散去,皇帝棄輦步行回到望雲閣休息。明眼人都看的出來,這天子有些醉了。
姑母命她此時去送醒酒湯,自然是刻意安排的。
她是姜家嫡女,深知家族多年精心之教養,便是爲了她能當上皇后,好延續姜家世代榮光。
而當時她對皇上心存愛慕之心,一心想入他的後宮伴他身側。
可惜機關算盡,誰也沒能算計那位看着溫潤實則冷漠心狠的皇上。
前世她也是這樣來送醒酒湯,乖乖地聽從姑母安排,餵了皇上幾口醒酒湯後,咬牙解開衣襟前的扣子,脫下外裳,伸出細白的手臂,顫顫地環住了他的腰。
可還未等姑母安排的人闖進來坐實她與皇上的肌膚之親。
卻先一步等到了賢太妃。
而賢太妃身後,不僅站着她的親侄女謝明珊,還有半個太醫院。
外頭賢太妃大聲呵斥着守門宮女,看瞧着要推門而入,她嚇得幾乎要彈起來,可就在這時,身邊早就醉的不省人事的男人忽然翻了個身。
鐵鉗似的手臂落在她的身上,絕了她的去路。
賢太妃甫一進門,便見到她衣衫不整的模樣。
四目相對,賢太妃狀做驚恐,似笑非笑道:“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擾了姜姑娘的好事。”
太醫齊齊背過身子,還不等她出聲,謝明姍便跟着嘲諷道:“未出閣的姑娘就這麼急着寬衣解帶,姜家還真是好教養。”
賢太妃和謝明姍趕緊朝他行禮問安。
當時她鼓起勇氣用餘光覷了他一眼,瞥見他薄脣微啓:“都滾出去。”
姜蜜攥着拳頭,想死的心都有了。
總管太監李福及時趕到,將賢太妃勸走了,而她也面紅耳赤的從望雲閣逃離。
太后雖然施威壓下了流言,但這世上就沒有能包住的火。
她終究還是損了名聲。
後來,姑母又使了各種法子,終是讓新帝納了自己。她費盡心機的邀寵,做出那麼多出格的事,可那個男人也未多對她另眼相待。
沒有恩寵,何談名分,姜家想要再出一個皇后的夢徹底碎了。
姜蜜想到上輩子發生的事情,越來越邁不開步子。
她不想去送醒酒湯了,只想趕緊逃離皇宮。
……
崔嬤嬤見姜姑娘越走越慢,便出聲提醒道:“三姑娘,莫要誤了時辰。”
姜蜜心知時間緊迫,得趁着新帝還未醒酒進去才容易成事。可眼下,她根本不想成事。
姜蜜敷衍地朝崔嬤嬤點了點頭。
沒多久,便瞧見了望雲閣的大門。
守門的宮女見到姜蜜一行過來了,小步迎了上來,壓低聲音道:“姑娘快些進去罷。”
姜蜜心中苦笑,看來還是逃不過了。
姜蜜推門而入,四周闃寂,空氣中瀰漫的酒味,和淡淡的龍涎香。
繞過屏風便瞧見躺在榻上的男人。
入眼的,是同記憶力一般無二的清俊面龐。
男人此刻蹙着眉頭,雙目緊閉,面頰微微泛紅,衣襟大敞四開,似乎是被他自己扯鬆了,姜蜜的目光滑過那凸起的喉結,如被燙灼一般連忙移開眼。
姜蜜她強作鎮定地把食盒放在桌上,打開蓋子,低頭攪拌着手中的湯藥,緊張地手微微發抖。
依着那三年對他了解,他根本不會喝下這種來路不明的湯藥,她只需拖延時間,做個樣子便是了。
姜蜜雙手拖着溫熱的玉盞,朝着窗臺上擺放的一盆蘭花走過去,倒了小半碗湯藥在那花盆之中。
姜蜜小心翼翼地朝牀榻的方向瞄了一眼,見那人還在沉睡。
不由鬆了一口氣。
可在這間滿是他氣息的屋子裏,她渾身都不舒服,一直緊繃着。
她將玉盞重新放回食盒之後,便規規矩矩地坐在遠處的繡凳上。
姜蜜心中默唸,這一回,我不脫衣裳,也不算計你了,讓我平安度過罷。
心中焦灼緊張了差不多一刻鐘,外頭傳來一陣急促地腳步聲。
姜蜜壓了壓睫毛。
……
賢太妃前腳得知皇帝去了望雲閣,後腳便找了兩個機靈的小太監去探探情況。
宮人回報:望雲閣門前不見總管太監李福,只有兩個守門的小宮女,一直回頭回腦,像是在等什麼人。
賢太妃一聽,便篤定有鬼。太后那點心思舉宮皆知,只怕這一出便是爲了她那侄女鋪路所謀劃。
遂以擔心陛下安危爲由,帶領太醫院衆人和謝明珊直奔望雲閣。
烏雲遮去皎月,風聲颯颯。
望月閣前,賢太妃目光凌厲看着擋在門前的崔嬤嬤,慍怒道:“放肆!我擔心皇上龍體,特意帶着太醫探望,你這奴才卻攔着我不讓進,莫不是要圖謀不軌?”
賢太妃心中冷笑,她倒要看看,姜家嫡女在大庭廣衆之下自薦枕蓆,被她抓個正着,還怎麼有臉在宮裏待下去。
崔嬤嬤冷汗直流,面白如紙,她還欲說什麼卻被賢太妃帶來的宮人制住。
賢太妃臉上浮着一抹譏笑,正待推門而入。
倏地,那紫檀雕花木門從裏頭被人打開。
只見一身穿碧色月華長裙的貌美女子走了出來,手中提着一食盒。
她略帶驚訝地看着門前的衆人,很快便反應過來朝賢太妃行了一禮,“見過賢太妃娘娘。”
賢太妃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了一會兒姜蜜。
見她衣衫完好,髮髻也未亂。
“這麼晚了,姜姑娘怎會在這兒?”
姜蜜頷首一笑,不緊不慢道:“回太妃娘娘,小女奉太后娘娘懿旨,過來給皇上送醒酒湯。不想倒是碰上了賢太妃娘娘,瞧謝姑娘手中端着的,可也是醒酒湯?”
站在一側的謝明姍臉上一紅,抿了抿脣,“姑母擔心皇上醉酒不適,特意吩咐太醫院熬製了湯藥。”
姜蜜笑容不變,又道:“可真是巧了,太后娘娘和賢太妃娘娘皆是一片慈母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