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攝政王妃她說一不二 >第二十一章 孤雁兒(一)
    黃昏甲夜,滿是傷者的醫帳內燈火初上,燕山衛仍忙得腳不點地。

    軍醫劉吉要處理棘手傷患,那男人健壯如牛,玉茹怕自己一個人按不住,只得再去尋個幫手。

    她掃視一週,就只有付彩月歪着頭在角落,有一搭沒一搭地整理紗布。玉茹不得不去叫她,沒想成彩月回頭遠遠瞥那人一眼,立刻拒絕得乾脆:

    “沒看我正忙着麼,走不開。”

    “不去就不去,找什麼藉口呀。”玉茹在心裏嘀咕着,剛轉身就聽見付彩月在後面啐道,“什麼小兵卒子,腿爛成那樣,臭死了……”

    玉茹找不着別人,予芙便又成了她的救命稻草。予芙本忙着,一聽她求,二話不說放下手上的活計,便和她同去。

    角落的矮牀邊,劉大夫正將一把鐵鉗,放在熾碳上燒得通紅。

    饒是沙場多年的老兵,火光也照亮了他滿臉的恐懼。殘肢滴着腥臭的污血,身體被予芙和玉茹二人緊緊按住,軍醫劉吉動手之前,顧予芙眼疾手快,又往他口中塞了一團棉布。

    “嗯唔——”慘厲又壓抑的嗚咽聲響徹軍營上空,於此同時,皮肉燒焦的糊味彌散開來。老兵強撐不住,昏了過去。

    “應該能活下去。”劉軍醫滿頭大汗,雙手沾滿了血污。他一放下鐵鉗,予芙忙又去捧了銅盆軟佈讓他淨手。

    “炮烙處十日不能碰水,忌食發物,今夜得多看着點兒。”劉吉洗着手,又看了眼下烏青的予芙一眼,“你自己也不是鐵打的,日日來得比別人早,走得比別人晚,該休息得休息。”

    予芙做傷兵的看護已有一段時間,從第一天來,看見爛肉斷手就直犯惡心,到如今塞回外翻的腸子也面不改色,憑藉任勞任怨的耐性,和膽大心細的周密,她已迅速成了大夫們最得力的幫手之一。

    “沒事兒,我還成。”予芙揉了揉疲憊的眉間,白梔子似的臉上浮現淺笑。

    玉茹心疼,拉拉她的手道:“一早就替別人值守,這會兒我又拖累你,下面可別管了。這人我看着,你得歇一會兒去,不然讓你那相思病的相公知道了,回頭得把我罵死。”

    同帳姐妹都知道,信使十天才來一趟,每次卻能給予芙帶回厚厚一疊信,全是她那在前線的相公寫的。

    有的信是家書,又是叮囑又是纏綿,什麼話都敢說,有的是寥寥幾筆一幅她的小像,還有一次信裏打開,只有幾粒紅豆。

    她們一道嘻笑着給他診了疾,相思病。

    “叫你再胡說!”予芙耳根微紅,“我真沒事兒,叫劉先生笑話。”

    “快快快,把人擡進來,小心點兒……”

    還好帳門口響起的吵鬧給她解了圍,予芙擡眸,便見三四個民夫擡着一個擔架送進來,上面趴着個男人,手軟綿綿垂着。

    “劉大夫,您還在呀!快來看看將軍,鄔神醫說讓他將養,這才讓送到後方來,結果路上就憋着氣,再不肯喝藥,剛剛還醒着的,這會兒都昏沉了……”

    這次的陣仗格外大,擔架後面緊跟着兩個校尉,滿面的焦灼,一人捧着整整齊齊的鋼盔鎧甲,一人手裏提着一把銀槍,槍頭的雪刃亮得晃眼。

    “快讓我看看!”劉吉忙放下手中瓶罐,三步並作兩步小跑過去。擔架上的男人看着很年輕,後背虛蓋着棉被,掀開用燭火一照,縱橫猙獰,全是一道一道錯落的紅杖印。

    “這!”劉大夫心中一驚,又撥開傷者臉上凌亂的發,丁理棱角分明的俊臉,在融融燈火下,正浮現一層不正常的潮紅。

    “這,這不是丁將軍麼?他怎麼……”後背的傷痕顯然是軍法打的。

    校尉忙捂着嘴,把前些天的事低聲說了個大概,劉吉聽完伸手往丁理額頭上一貼,搖了搖頭:“燒得厲害,得先退熱。但傷無大礙,這恐怕主要是心病。”

    “傷好些了嗎?你怎麼還乾重活兒。”予芙正凝着眉,低聲和一旁擡擔架的羸弱少年說話,那少年衣衫襤褸,摸着後腦勺說了句“好歹混口飯喫”。予芙沒來得及追問,便聽劉大夫喚她拿冷水巾帕。

    “先不說了,我得幹活兒去了。”予芙笑笑,準備去打水,身後一陣小碎步有人走近,訝異的聲音又誇張又殷勤:“這不是外號白龍的小丁將軍嗎,怎麼傷成了這樣!我這就去拿帕子給他敷上。”

    “呵,剛剛推說忙,這會兒倒來精神了。”談玉茹一回頭,就見付彩月小跑過來。

    她登時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低頭和予芙嘀咕道:“我可發現了,要是來的是年輕俊朗的,或者地位高的將校,付彩月比誰都積極。她就不是來幹活兒的,是想找個如意郎君。”

    “噓,沒根沒據的事……”予芙把手放在脣上叫她噤聲,卻聽劉大夫不悅道:“付彩月,每次讓你做點事都拖拖拉拉,丁將軍交給你?我怎麼放心!”

    “我哪有!”付彩月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着急和劉大夫分辯,“小丁將軍干係重大,這次我一定看好他,日夜不離!”

    “你忙別的去吧,有空在這兒表決心,不如先學學別人踏踏實實。”劉大夫懶得和她再論短長,閉上眼睛替丁理把脈,“顧予芙,最近你只肖管一件事,看護好丁將軍。得記的常換溼帕子,等他醒了,好歹把藥喂進去。”

    聽完了這一句,付彩月的臉色立刻從熱切變成了陰沉,就像是寒水霎時結上冰。

    予芙和玉茹對看一眼,趕緊離了這尊瘟神,各幹各的事去。

    夜色漸深,外頭還是有飄渺的馬嘶人語傳來,嗚嗚咂咂的,只是醫帳內的忙碌漸漸和晃渾的石灰水一樣,慢慢沉澱了下來。

    劉大夫給丁理單闢了一處小帳,清清靜靜。

    照顧丁理倒使予芙難得有了閒暇,她坐在舊木桌前,一邊趕工拖了許久的香囊,一邊琢磨着劉大夫和她所說丁理的心病,又想過兩天信使要來,得給楊劭回信。

    相思就像手中細長的繡線,一頭系在她心裏,一頭牽在山水之南,盪盪悠悠,白天忙起來還好,一旦夜深人靜,便悄悄勒得左胸肋骨之下,隱隱酸脹。

    也不知劭哥寢食如何……予芙揉着通紅的眼,硬熬到把香囊密密繡好,纔打了個哈欠,裹上一條毛毯趴在了桌上。

    半睡半醒間,身邊的一切都模糊了,她好像是回到了少女時,夢裏日暖風恬,家門口的老槐樹開滿了花兒,楊劭不知怎麼變成了一隻虎斑貓,蹭在她懷裏,絨絨的癢,又竄到樹頂上,說要幫她摘最高的那朵花……

    “主上…下次不會了…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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