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劭也不答話，接過小廝遞上來的八支箭矢便走到投擲點。
“你們還笑話我，我看他，也不見得能中幾個。”陳大公子餘恨未消，朝另外幾人道，“戴面具說不定是因爲長相醜陋，怕把大家嚇到！”
“你小子，嘴也未免也太刁。”韓睿笑着奚落他，卻也忍不住瞥向來人，“邵先生，只要有一箭不中，你可就是白忙一場了！”
萬衆矚目下，頭戴面具的男人已然站定，手持羽箭準備投擲。
楊劭先舉起一支箭矢，眯眼對了對便輕巧出手，一支無簇之矢弧線優美，轉瞬間穩穩落入了壺中。
“投得妙！”簡先生眼前一亮，以扇擊掌道。
然而他話音方落，楊劭已然再次出手。不同於張翰文的小心謹慎，他的動作若行雲流水，彷彿連瞄準都是多餘，剩下的箭矢，接二連三地被投擲出去，須臾之間八箭便已全中。
臺下頓時爆發出滿堂喝彩。
楊劭輕拍了拍手上灰塵，揚起頭朝顧予芙的方向微微一笑，他知紗帳之後，丫頭必替自己捏了一把汗。
韓睿微張着嘴，看了半晌才道：“邵先生，好手段！”
“邵兄也中八箭，簡某還是頭回見到，這樣精彩的平局！”簡先生搖着扇子，眼露驚喜，“張都尉怎麼看？你們二人，要如何分這一個花魁？”
“邵先生，要麼這樣，我另外再給你二百兩，人你讓給我，怎麼樣？”張翰文想了想，從懷中掏出銀票奉上。
面具下的楊劭不屑一笑，順手從懷裏掏出一兩千銀票，放到張翰文手中。他只想着早點兒完成予芙所願，言多必失，萬一被人認出來也是尷尬。
“你！”這是被硬了扛回來，張翰文不悅道，“假如我非要這丫頭呢？”
楊劭仍不答話，在臺上負起了雙手。
“你這是要，敬酒不喫喫罰酒！”張翰文忽然沉下了面容。
可這些年，誰敢這麼和楊劭說過話？
他心中惱火，伸手便欲教訓張翰文一巴掌，只是想到顧予芙還在上面看着，忍了幾忍，方纔把擡高的手緩緩放下。
“張都尉，邵先生，兩位都是新來的貴客，消消氣！快消消氣！”站在一旁的鴇母看這架勢嚇了一跳，扭着腰肢前來說和。
她眯着笑兩頭討好：“風月本是雅趣，貴客們若爲這個生了嫌隙，倒是我滿庭芳的不是。”
“邵先生，不瞞你說，這姑娘我也是受人之託，非要不可。”張翰文湊近一些，緩了緩語氣，“你開個價。”
楊劭星眸微眯，逛青樓買姑娘，還能受人之託？
但他來不及細想，便聽老鴇道：“二位都不是差錢的主兒，既然是雅趣，那還得按君子之義來，您說是不是？”
“這話怎麼講？”張翰文後退一步問。
鴇母想了想，滿面笑容道：“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兩位挑一個再賽一輪？”
“這個好，既風雅又有趣，傳出去也是一樁美談！”簡先生在旁緩緩搖着牙扇。
“那請張都尉選一個爲賽？”老鴇堆着笑，“邵先生，我看你應該不及張都尉年長，這樣定，您不會有意見吧。”
“那就比射箭！”張翰文搶白道，生怕這戴着面具的人說出個不字。
楊劭不知他心裏的盤算，卻也覺得正中下懷。當年他就是靠一把強弓揚名立萬，要比射箭，恐怕天下之大，也沒幾人是他的對手。
不多久，一張製作精巧的烏胎鐵背犀把弓，及一簍子白羽箭便被擡了上來。
臺下看客見還要加賽，一個個興趣盎然，無人不引頸期盼。
張翰文看了看三十步開外的箭靶，滿懷信心拾起長弓，虛引弓弦，尋找着最合適自己的角度。
隨即取了箭，箭無虛發，三支白羽嗖嗖嗖正中靶心，緊緊釘在了箭靶之上。
“哎呀呀！”老鴇拍着帕子，“張都尉三支全中！”
“不過軍中小技。”張翰文側首看向競爭對手，見他挑了一支羽箭放在掌中出神，不禁脣角勾笑，“若說投壺或者還有那麼點兒運氣，射箭這事兒，的確百鍊成鋼。邵先生，還比麼？”
楊劭一言不發，將自己的素色綢衫衣袖上卷，不妨露出半截小臂，肌肉的線條幹淨又利落，隱約還有一道舊傷痕。
張翰文一見那手臂和傷，笑容忽然便凝固住了，以他從軍之久，一看胳膊便知此人絕對不簡單，不可能怯戰。
果然，戴面具的男人不聲不響接過鐵背弓，抽一支箭搭在弦上。
箭靶上還有，張翰文之前射入的三支箭。
弓弦被拉得滿如圓月，楊劭持弓而立，英姿挺拔，即使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可那周身的氣場強悍，無端就叫人知道，那眼神必定銳利如鷹。
鋒銳的箭鏃寒光一閃，帶着令人畏懼的呼嘯瞬間飛出。
嗖——嗖——嗖——
一箭接一箭，頃刻之間，三枝羽箭全部射出，在破空之聲中，衝箭靶疾飛而去。
可待他停下手，箭靶之上的情形，遠遠一看，卻和剛剛並無二致。
“咦，這裝神弄鬼的傢伙，居然全脫靶了！”陳大公子來不及細看，仰頭便哈哈大笑起來。
楊劭並不惱怒，隨手將弓扔到了桌上。
衆人皆愣住了，這是怎麼回事？
老鴇反應過來，上前查看箭靶，張翰文和簡先生也急忙跟了上去。
箭靶之上，的確還是隻有三枝箭。
可準確的說，是三枝徹底被劈開的箭。
之前射入的羽箭，每一枝都從箭尾處被破開，新的羽箭射穿箭芯，一枝釘一枝，將自己的目標生生劈成了兩半，彷彿利劍入鞘，銀龍入巢。
簡先生張大嘴巴，驚在了原地。
“這…這…了不得了！”這神乎其神的箭法，令老鴇失聲大叫出來，“邵先生的箭，竟把張都尉的箭，全都給射穿了！”
臺下聽得這句，先是鴉雀無聲，片刻之後，衆人才如夢初醒般，爆發出了山呼海嘯的叫好。
許久之後，張翰文才終於緩過神來，他是內行，更加知道這樣精湛的箭法有多難得。
他在軍中多年，也只見過一個人能做到如此地步。想不到滿庭芳裏，居然叫他遇上了，能比肩攝政王的絕頂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