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楊劭揮揮手,“你們都下去,我要和陳將軍單獨聊聊。”
今天要辦的是大事,自然不能爲了這些小節,先把對方徹底惹惱。
“是!”趙雲青看一眼二人,帶人退出去將門輕輕關上。
楊劭擇了一張椅子率先坐下,甚至翹着二郎腿,伸手朝旁邊的位置一請:“陳公,坐。”
相比他的氣定神閒,對面的中年男人,則冷肅得像一尊天王坐象。
“怎麼,本王請不動你?”楊劭側頭看向他,眸底藏着冷笑,“還是陳智,你不敢?”
陳智的眼睛一眯,眼角的皺紋便跟着簇起來,彷彿這個灰陰天裏縱橫的山壑。他猛地站起來,聲如洪鐘:“楊劭!我陳智從沒怕過你!”
“那就坐。”楊劭指尖叩在六角桌上,聲線冷硬,“膽子太大的人,最後一般都會後悔。”
“楊劭,你不用再惺惺作態,我絕不會投降!”陳智袖子一甩,“一介黃毛小兒,你就不怕,此時我便殺了你?”
“陳公世代爲天奉武將,刀馬功夫自然拔尖。”楊劭輕笑,語氣裏有了不可一世的孤傲,“可惜就憑你,想殺我?未免差得太遠。”
“無恥狗賊……你不要欺人太甚!”陳智牙呲盡裂,伸手便拍起一掌直衝楊劭面門而去。
楊劭從容應戰,擡起一手順住他的手腕一壓,那掌風便立刻擊歪,打在他身旁的木桌之上。
陳智意欲擡手,才發現咽喉處,已被楊劭另一隻手掐住。
“不過想和陳公談談俗事,卻不願給本王面子。”楊劭幽暗的目光正對着眼前的男人,把着那手腕往後一推,陳智踉蹌兩步方纔站穩,“現在願意坐了吧。”
“呵!”陳智嘴裏還是不屑,心中卻暗暗震驚,楊劭的功夫竟已到了這般境界,自己明明用了全力,居然敗得毫無還手之力。
他終是拖過椅子,一屁股坐了下來,一言不發。
楊劭卻似漫不經心,伸手拈了桌上點心:“陳公用些吧,這茶點看着不錯。”
“男子漢大丈夫,喫什麼糕團!”陳智呵笑一聲奚落道,即便武藝輸了,氣勢卻不能讓。
“麻烘糕……我家鄉特色,這裏可少見。我夫人從小愛甜,尤其就愛喫這個。”儘管是故意,楊劭說起予芙,脣邊還是不由浮上淺笑,“她一見到這些,每回都要買上許多,可又喫不完。我自少年時,就跟在後面喫她剩飯,到如今,一晃眼吃了有十多年。”
陳智忽幾乎愕然,他在淮陰時,可還未聽說楊劭有老婆。
他的妻子,居然也是和他青梅竹馬麼?眼前人這番自言自語,叫他神思恍惚,緊繃的腦海之中,不由自主,便浮現了一張淺笑盈盈的面容。
少年時,他的阿玉……
陳智心中一時發酸,長嘆一聲幽幽道:“能喫上,是好事。”
“說得是!”楊劭見他神色有異,不禁微揚了眉,轉向他笑道,“今日也沒什麼大事,不過一時興起,想與陳公喝杯茶。”
“喝茶必然是假。”陳智答得乾脆利落,口氣卻比方纔緩和了不少,“楊王到底,想從我這個手下敗將這兒拿什麼?”
“陳公痛快!”楊劭脣角含笑,雙手擊掌三下,門便又開了,“聽說江南女子善於烹茶,尤善用古法。本王近日,覓得一位不錯的茶師。”
陳智沉色不答,便看外面小廝丫鬟先搬來煮茶的器皿,又架起紅泥小竈。等一切佈置完衆人退下,才走進來一位白衣少女。
那姑娘戰戰兢兢,俯首不敢擡:“叩…叩見攝政王。”
這聲音,怎麼如此熟悉!
陳智霎時大驚失色,騰地一下便站起來:“汐兒?”
“爹!”少女顫音已然染上了哭腔,一張稚氣未脫的小臉擡起來,眉眼間,同陳智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這將要烹茶的茶師,居然是陳智的女兒陳汐。
“有令愛親自動手,想必陳公定會喜歡。”對方的反應叫他滿意,楊劭含笑收了下頜,“爲陳公,解一解思鄉之情。”
“楊劭!你到底想要做什麼?”剛剛寧折不彎的氣勢消失了,陳智壓低的聲音裏掩不住焦慮,“兩國交戰,罪不及子女。”
“先煮茶,一邊喝一邊談。”楊劭沒理會他,淡淡道,“陳小姐,請吧。”
陳智無奈,攥緊了拳,眼見女兒用葫蘆瓢汲了山泉,注於玄鐵小壺之中,架在火上煮水。
堂內一時靜悄悄的,只有爐下炭火燒得正旺,煙屑不住微爆,發出噼裏啪啦的輕響。
“聽說陳公,有三子兩女?”楊劭看着小丫頭碾茶爲末,率先打破這沉默。
“楊王既然知道,又何必問?”陳智悶聲答話,眼睛卻未從女兒身上挪開,“楊劭,即便用孩子做要挾,你也該選個男孩兒!一個小姑娘,遲早要嫁人,威脅不了我。”
這口是心非的答案,讓楊劭覺得十分好笑,事到如今,還覺得自己可以掩飾過去?
他嚼一塊麻烘糕,慢慢道:“可你的兒子,都是繼室生的。唯有這個姑娘,是你原配夫人杭玉所生,不一樣。”
“阿玉已經死了十四年,原不原配的,難道還能,把她從黃泉請回來不成?”陳智說完這段話,已是咬牙切齒。
“如果可以……”楊劭忽然轉過頭去,緊緊盯着他,“用你的命去換杭玉復生,你願不願意?”
“我當然願……”願意兩個字在口中說了一半,陳智猛然醒悟過來,急忙改了口,“說這些有的沒的,又有何用!”
有用,自然有用,誰是你的心頭肉,誰就是你的催命符。
楊劭搖搖頭:“十四年,算來那時候令愛剛剛出生,可惜了。不過尊夫人若泉下有知,知道你雖有三子,卻獨獨把這丫頭視爲掌上明珠,心裏恐怕也是欣慰。”
言下之意,不必再瞞,他已盡數探知。
陳智果然閉上眼,放棄了徒勞的掙扎,一心看着女兒烹茶。
陳盛汐的動作雖然流暢,卻看得出十分緊張。待到最後舀茶,甚至不慎被濺出的水滴燙到手背。
“嘶……”那細白的肌膚上,眼看起了幾點紅痕,小姑娘疼得有了眼淚,卻不敢吱聲。
陳智將座椅扶手握得死緊,恨不能以身代之。
“請攝政王用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