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攝政王妃她說一不二 >第九十八章 踏雪行(一)
    王府內,金足火爐裏暖焰融融,兩張烏木椅緊挨着,顧予芙正和冷雲一道,說些話兒,替未出生的孩子做小衣服。

    “等到兩個孩子都出生,正可以相伴着長大。”顧予芙腿上蓋着軟毛氈,待說到對未來的希冀,低垂着的眉目裏溫情脈脈,“春來去郊外放紙鳶,秋日裏桂花開了,黃澄澄飄着香,咱們便帶他們去折。”

    旁邊端麗的人兒站起來,從火爐上取了銅壺,替她往杯子裏添半杯熱水:“夫人若不嫌棄,到時候趙家的孩子,給世子做伴讀,爲小王爺鞍前馬後。”

    “哪講究那些虛名。”予芙的杏子眸漾開了笑,“不過都是小孩子,像這樣下雪的日子裏,一起打了雪仗回來,都是泥猴兒吧……”

    很是溫馨的場面,楊劭站在門外,一時沒捨得攪了妻子的暢想。

    冷雲率先發現窗紗外的高大側影,連忙放下銅壺,扶着孕肚上前打開門,便欲跪拜:“王爺。”

    “你身上重,這回免了。”楊劭這才進門,肩上吹落着薄薄風雪,“我要和夫人說話,退下吧。”

    “是。”

    冷雲欠身而去,顧予芙上前替楊劭撣撣身上的雪珠,問:“今日怎麼這樣早?”

    楊劭攏住要解斗篷的手,星眸裏只剩徹骨的溫柔:“前些時候都沒怎麼帶你出門,今日初雪,想必安遠寺外紅梅已開,我想帶你去瞧瞧。”

    他不敢說的是,從李疏桐一事後,他已很多天睡不好覺,藏在心裏的三千煩惱無解,他想去廟裏拜一拜。

    安遠寺?寺廟?

    予芙聯想他近日表現,不禁懷疑另有隱情。

    可她知道即便自己問,楊劭也絕不會說,思及此處,她主動擁上他的腰,擡頭用脣蹭過他鬍渣叢生的下巴:“去,你要帶我去,哪兒我都跟着。”

    安遠寺是淮南城外,東蘆山上的一座古剎。

    馬車出城後漸漸上了山,山上星星點點,錯落着獵戶農家的小院子,又行一段,便見到山巔矗立着一座寺廟。

    烏瓦黃牆看起來已有了些年頭,巍峨的門樓莊嚴肅穆,牌匾上“安遠寺”三個大字,經歷風吹雨打生着斑駁的蒼痕。萬木凋零的時節裏,唯獨山門前有十數株紅梅如胭脂一般,映着薄薄的雪色分外顯得精神。

    “劭哥,真的有紅梅!你是怎麼知道的。”予芙眼睛亮晶晶的,趴在車窗邊,看向越來越近的美景雀躍不已。

    楊劭道:“打進淮南的時候,曾取道這裏,那時候看花開得好,心裏頭實在煩,從此便記了下來。”

    “看花開得好,你心裏煩?”予芙聽這一句,轉過頭看他,楊劭便湊近過來,臉頰蹭在妻子的發頂:“琉璃世界白雪紅梅,共賞之人杳如黃鶴,難免心灰。”

    予芙解了這其中的曲折滋味,柔腸百轉心下酸楚,牽了他的手輕聲道:“等會兒下車,不要旁人,我要我們倆單獨一起。”

    “好,本就作如此打算。”楊劭微笑。

    留了阿靖和醫女在寺外一里等候,楊劭挽了予芙的手,沿着石階往寺廟走。雪後溼滑,予芙又懷着身孕,楊劭拉得恁緊,生怕摔着她。

    安遠寺內,疏疏落落跪着幾個香客,大雄寶殿正中供着一尊大佛,袒露胸膛,雙膝盤坐,低垂着帶笑的眉目俯瞰衆生。

    煙霧繚繞間,幾個僧人盤坐在蒲團上唸經。小沙彌見又有人來,起身迎上來,雙手合十道聲阿彌陀佛:“兩位施主,可是要禮佛?”

    楊劭點點頭,小和尚便轉頭燃了香火奉上。他看予芙懷着身孕,溫聲叮囑:“女施主身懷六甲,不必跪拜,只要誠心,佛祖仍會保佑你平安順遂的。”

    楊劭一聽此話,心思如風吹池面微動,點點頭,便接過線香撩袍端正跪直,雙手合十,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虔誠。

    數日來,盤踞在腦海中的憂思愁緒,一同涌上心頭。擡頭看一眼那神聖莊重,慈視衆生的佛面,楊劭閉上眼,在口中默唸:

    “佛祖在上,信男楊劭誠心禱告,我自知此生殺孽無數,然此皆爲我一人之罪,與我妻兒無關。若有天罰,盡數由我一人承擔,往後餘生,楊劭亦願皈依,唯求佛祖保佑予芙平安。”

    唸完禱告,他虔誠三叩方起身,自己將香火插入香爐之中。

    一旁,站着的顧予芙也祈禱完畢。

    “劭哥,你求了什麼?”予芙輕聲問他。

    楊劭含笑敷衍過去:“不過是最尋常的禱告,求你平安喜樂,你呢?”

    “我也只想要平安,你平安,我也平安,還有我爹孃哥哥,希望他們一樣平平安安。”顧予芙望向眼前的莊嚴寶相,心思卻已非飛越千山萬水,飄向了遙遠的金陵城。

    待到小沙彌替予芙將香火插入爐中,楊劭便從懷中掏出銀票,朝他道:“一點敬意,給師傅添香火用。”

    “多謝施主。”小和尚接下銀票,恭恭敬敬謝過,低頭一看,卻立刻瞪大眼睛,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數字過於巨大,別說添香火,便是把這寺廟再蓋一座也夠了。

    他忙喊了師傅來。

    穿着灰白棉袍的老住持,臉上風霜無數,手中執一串念珠,光澤溫潤,一看便是浸潤了歲月。

    “大師。”楊劭微微頷首。

    老和尚卻是低頭,將銀票雙手奉還:“安遠寺僧人不過十多,施主不必如此破費。”

    楊劭見狀,心中卻是無端一慌,他害怕自己殺孽太重,現如今,連佛祖都不願再渡他:“送出去的香火錢,哪有收回來的道理,佛祖只當在下心不誠。”

    “施主所求,心誠則靈。”住持看透世間紛繁,一雙老眼將男人的表情盡收眼底,卻依舊宛若無波的古井,“錢財乃身外之物,即便沒有它,佛祖依舊會度潛心皈依的信衆。苦海無涯,回頭即是彼岸,更何況……”

    老和尚轉頭看向顧予芙,渾濁的眼中含着平靜的笑意:“上天將王妃送還您身邊,不正也是,爲了渡王爺您此生的執念?”

    楊劭的瞳孔猛地一縮,霎時如同赤身裸體,被晾在天地荒野之間。

    “大師!”顧予芙也喫驚地捂住嘴,她和楊劭今天都是便衣,入寺以來,並沒有任何暴露身份的行爲。

    “是老衲失禮了。”住持躬身欲跪,楊劭連忙扶住他。

    廟裏還有其他香客,予芙低聲細問:“您是如何得知……”

    “這裏臨近淮南城,王爺出手如此不凡,老衲便知,您二位必是大明顯貴中的顯貴。”老和尚緩緩道,“加之王爺您氣度不凡,王妃又身懷六甲,老衲不過斗膽猜測罷了。”

    老和尚不曾說的是,他善於看相,楊劭眉眼間殺氣深重,伏羲骨隆,全然是虎踞龍盤的帝王之相,這樣的人,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個。

    “法師慧眼。”楊劭既然被認出,便也不再隱瞞,“今日一來,楊某還有兩樁事,想勞煩法師。”

    “王爺盡請講來。”老和尚雙手合十道。

    “第一件,我想請貴寺,幫我供奉一盞長明海燈。”楊劭良久才緩緩道,“佛祖面前,不打誑語,我夫人生產在即,楊某供奉此燈,是爲求我妻平安順遂。”

    這件事來之前,楊劭也沒和自己提起,予芙微微一愣:“劭哥。”

    “華嚴經有云,慧燈可以破諸暗,王爺既有此願,貧僧自當相從。”老和尚微微躬身道。

    楊劭鬆一口氣,即便爲證大道,他不拘小節,作下了無數業障,但只要予芙平安,任何的懲罰,他都不懼:“多謝大師。”

    然而老和尚緊接着又道:“舉心動念莫不在造業,燈火的光明顯現,只是表象,王爺,世間另有一種光明,唯有您,能爲衆生顯現。”

    “大師您說的,是還世間清明麼?”顧予芙低聲問。

    “王妃通透。”老和尚讚許地看向眼前人,攝政王妃骨相至清,素手蓮心,幸而這樣的人是楊王摯愛,以一己之身衝減了蛟龍煞氣。如若不然,以從前楊王高冷,自己又哪有規勸的機會。

    只是,世間萬物有得必有舍,蓮若爲燈,爲衆生投下熒熒一剪光,勢必要燒盡心血,折損天壽,若真等到那時……

    蛟龍若失了引路之光,上不得天去成神,便會入到阿鼻地獄成魔。

    “除了供燈,老衲自當日夜誦讀經文,爲王妃禱告。”老僧憂心重重,雙手合十,深深鞠下身子,不是朝楊劭,而是對着他身邊的人,“王爺手握雄兵,勢不可擋。若能乘着這股銳氣平息戰火,爲天下重開青天,那便如同,爲夫人點亮了無量佛燈。”

    “大師高見。”楊劭如醍醐灌頂,只要能爲予芙積福,任何的艱難險阻他又何懼。

    老和尚凝視着彷彿開悟的人上之人,心念若天命向他昭示的無錯,又何止是平息戰火,還當有日後的千秋萬載。

    “願王爺大業功成,使世間黎民再無凍餓之苦,使天下歸心盡除法度之昏,願您,弘大道以爲治。”

    彼時的楊劭和顧予芙,不知天命所歸,還不曾參透老僧人這話裏的玄機。

    楊劭眼下心中所念,不過另一樁小事。

    “剛剛說要勞煩大師兩件事,還有一件。”他的眼不由自主偏向了身旁的妻子,有最柔軟的情愫,“便是想向大師,求數枝寺外的紅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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