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靖胡亂揮舞着手臂,尖叫着想要保護主母。
男人不由分說,舉刀便刺。
“那就先送你上西天,替我大雍陪葬!”
“鐺——”
然而刀未見血,阿靖便被身後人奮力拉住,向側面猛地一推。
千鈞一髮之際,顧予芙憑藉發間拔下的金簪,接下了這記白刃。
剽悍的匪徒頗感意外,幾乎一愣,片刻眼光越發兇狠,又擡起手。
顧予芙精神高度緊張,持着簪子準備對戰,便聽身後一聲怒火中燒的嘶吼:“找死!”
是江有鶴的聲音,他困戰在幾名刺客當中,揚起手臂。隔着諸人將一把匕首猛力投擲過來,直插入那人後背。瞬間又奮力躍起跳上馬車,利落拔出染血的刀刃,按住那人頭顱送過一道白光,片刻之間,竟是直接割斷了他的喉嚨。
鮮血噴出,飛濺到顧予芙臉上,白皙的麪皮上頓時多了幾點猩紅。
江有鶴頭上早已冷汗點點,說不出的後怕:“屬下有罪,夫人您沒事吧。”
“我還好。”予芙緩緩放下簪子,才覺自己的後背已被冷汗浸透。
江有鶴鎖眉,掃視車內其他幾個女人,她們都被嚇得花容失色,正在此時,另一個持刀之人,已瘋狂朝他後背撲過來。
“小心身後!”
阿靖尖叫道,江有鶴不待話音落地,已將匕首一轉,以身催刀劃出一個弧形挑斷那人右手手筋,與此同時,一腳飛起正中他小腹,狠狠將人踢下馬車。
刺客躺在地上,握住鮮血淋漓的手不住慘叫,江有鶴眼神已凝結了一層霜雪,高聲喊道:“活口已留,速戰速決,格殺勿論。”
鮮血橫飛,修羅道場。
十幾名驃騎衛長刀在握,寒光在刺客墨色的衣袍間,旋開一朵朵霜白的花,鑲上血紅的邊。江有鶴始終繃緊了身形,如同一支堅利的長矛,護衛在馬車周圍不敢離開半步。
慘叫聲一聲接着一聲,儘管以少敵多,但氣勢堅不可摧,驃騎衛越戰越勇。
隨着最後一個歹人被銀刃貫穿胸膛,來勢洶洶的刺客,終於只剩下地上斷手的那一個。他眼看着大勢盡去,又無處可逃,左手便要往嘴裏送藥。
“快攔住他!”
顧予芙眼尖,從車中探出半個身子叫道,說時遲那時快,驃騎衛手起刀落,便削斷了那人另一隻胳膊。
“啊——”
入骨的疼痛,逼得刺客在寒風中嚎叫如野獸,江有鶴跳下車,捏住他的下頜逼問,眼中是冷厲的光:“說,誰派你們來的!”
“楊劭…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誅之!”那人大口喘着氣,側頭盯着顧予芙,眼裏盡是恨意,“他的老婆孩子,更該死……”
“大膽狂徒!”江有鶴揚手,又將他的耳朵削去一隻,“你再有一句不敬,我立刻挖了你的眼睛。”
“大雍子民…也有硬骨。”
刺客尖聲狂笑,絲毫不畏懼眼前的絕境,“行動失敗了…是我們…算計不周,但…楊劭…反正…也快死了…你們不知道…他中的毒…無藥可治!”
“你說什麼?”
顧予芙一愣,一顆心霎時跌進了深潭,扶着車門便要下來。
被嚇傻的孫姑姑這時才清醒過來,連忙去扶。醫女見狀趕忙道:“夫人莫急,他是胡說八道!”
“斷魂散…毒發必死!七竅流血,肝腸…寸斷…”那人眼中陡然光芒耀起,彷彿看到了什麼美好又血腥的畫面,“他一定已經發作了,他快死了…大雍…不會…亡……”
說罷,刺客猛地撞上江有鶴手中的匕首,帶着最後的慘烈獰笑,頭一歪倒了下去。
“他說什麼斷魂散?”予芙的腦海中嗡嗡作響,斷魂散,來信上的確提到過這個名字……
不是說沒事麼?不是說已經在好轉了麼?怎麼會?
無藥可治,毒發必死。
予芙來不及細想,只覺得自己眼前眩暈,下意識扶住了身旁的醫女。
“夫人,不要聽他胡說八道。斷魂散只要不發作……”醫女連忙勸道。
“那如果…發作了呢?”顧予芙渾身顫抖着,混亂的思緒交錯如火光點點,中心纏繞的,是一個滿身流血的身影,“怎樣才能不發作…會不會…”
忽然,她覺得身下驟然涌出一股暖流,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我怎麼……”予芙從失神中茫然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腿間。
真紅的綢衣被溫熱的體液淋溼,浸染緞面如同鮮血般暗紅。
“啊——!”醫女驟然蒼白了臉色,“不好,夫人,是羊膜破了。”
“那…那馬上…馬上回府?”
江有鶴到底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情形,霎時驚慌失措。他下意識伸手想去拉站不穩的予芙,又閃電般縮了回來:“阿靖,孫姑姑,你們倆快扶夫人上車。”
“不可,羊膜破水切忌顛簸走動,江大人,必須馬上就近安置,讓夫人躺平。”
醫女強令自己鎮定,說出的話卻已有些抖。她跪在地上,吩咐侍女們扶着予芙躺到自己的膝頭。阿靖急忙脫下自己的外袍先墊在地上,這才和孫姑姑一起,小心扶着茫然的顧予芙側躺下。
“好…好…就近安置。這附近……”
這是在淮南城內成賢街上。
江有鶴舉頭四顧,周圍一片青磚小瓦皆是民宅:“找個最大的宅子…”
“江哥,徽州商會會長簡玉珩就住這兒,我們要麼找他去?”夏冰是驃騎衛,之前因爲趙時雨的事情,曾跑過一回簡府。見此情形,連忙伸手指向不遠處,一處馬頭高牆的門戶。
江有鶴一聽,立刻點頭道:“就這麼辦,你這就去叫門,找個擔架來,沒有就尋個春凳或藤榻,把夫人擡進去。”
“是。”夏冰略一拱手便匆匆而去。
江有鶴環顧四周,見這屍橫遍地的大街上,不知不覺已圍了許多人。有幾個兄弟受了傷正在相互包紮,他又忙讓剩下的手下拉起人牆,將予芙擋在正中,密密圍住不容外人窺探。
“我這是…快生了麼?”予芙腦中思緒如麻,看向醫女緊張的神色,深吸一口氣強令自己鎮定,“比預計的的日子早了一個月,會不會……”
“夫人,羊膜破水,大多不久便會開始陣痛。別怕,九個月的胎兒全已長成,不礙的。”醫女一面替她把脈,一面安慰道,“還有…主上必定無事,斷魂散只要在毒發前先行抑制,便有生機,如若毒發,一天功夫便已不治。鄔神醫妙手仁心,而且這麼多天了,主上日日給您寫信,又怎會有事。”
“好,我不怕。”予芙雖這樣說,心中卻七上八下,她不由自主握緊了孫姑姑的手,“是我剛剛失態,劭哥一定會平安回來的,他會沒事的。”
“夫人是關心則亂,”孫姑姑見予芙如此,不禁哽咽起來,“那賊子太可惡,定是知道夫人萬分掛念王爺安危…”
“你們這邊是怎麼回事?”
這邊說着話,外面已有一隊巡城的禁軍循聲而來。十多人的小隊,兵丁個個手裏攥着長槍,領頭的什長撥開層層圍觀的人羣,到裏面一見這些人像是驃騎衛,倒也鬆了一口氣。
他卸了警惕,收起手中劍拱手道:“原來是驃騎衛的大人們,小人鄒生毅,城防軍什長,這裏是發生了何事?”
江有鶴站起來,緊鎖着眉從人牆走出來:“在下驃騎衛僉事江有鶴,這兒出了大事,但不便知會,還請見諒。”
“這車是……”鄒生毅掃過一旁紅頂五架的大車,心中忽然咯噔一聲,忙壓低聲音道,“可要小人做什麼?攝政王爲大明赴湯蹈火,小人心中一直萬分仰慕,如果用得着,雖綿薄之力但絕不吝嗇。”
“那…煩請鄒大人稍後相助,清理現場,這些屍首,都送到府右衛暫存以備後續辨認。”江有鶴瞥了滿眼狼藉,面色嚴肅道,“還有,先讓閒雜人等都退遠。”
“好。”鄒生毅立刻點頭稱是,不再打聽內情如何,便把手下十幾個人分做兩隊,一隊驅趕路人迴避,一隊開始着手搬運四散的屍身。
“咦…這人不是后街上鴻福祥的柏掌櫃麼?他怎麼…這個我也見過,好像餘頭兒他們,前幾天在城門盤查過。”鄒生毅的手下一面搬運屍體,一面奇道。
江有鶴聽着心中警鈴大作,正欲細問,那頭夏冰已帶着簡玉珩和幾個家丁,擡着藤榻匆匆而來。
“簡先生,事急從權,借用寶地還請見諒。”江有鶴忙撇下鄒生毅迎上去,又讓人牆鬆開一個口子,簡玉珩快步走近跪下磕了一個頭,壓低聲音:“王妃在上,小人僭越,此時是非常時刻,小人斗膽不論虛禮了。”
“有勞您了,抱歉。”
予芙垂眸微微頷首,簡玉珩便吩咐搬來藤榻,阿靖,孫姑姑和三名侍女小心一同將人抱放上去,四名家丁便穩穩起身,擡着予芙一同快步朝簡府走去,簡玉珩心細,又讓侍女們打起他帶來的油布大傘,加以遮擋。
江有鶴吩咐一人留下配合善後,便匆匆跟着衆人一同前去,走到一半,他皺眉忽想起要緊,又點了一人往明王宮,向張尚書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