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驚天一怒,究竟是伏屍百萬,還是國失倚仗,無人能夠預料。唯有一事篤定,此番若真是劫難,這來之不易的太平世道,恐怕要變天。
趙雲青心中如同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一面吩咐幾名得力手下,稍後若真遭大變,務必寸步不離跟緊主上,以防意外,一面擔憂起後事情形,暗中點了一名心腹回府上報信。
若真到了最壞的情形,好歹得讓悠悠有個準備。
簡玉珩神情凝重,不聲不響靠近了張逸舟:“張尚書,如今情形……是否需要將整宅的新春飾紅,全部取下?”
若有大喪,自然是要換白布,只是好容易才盼來天下太平,難道轉眼就真到了,這樣功虧一簣的絕境了麼……
張逸舟面若寒冰,緩緩搓着手一言不發。他正猶豫不定之際,忽聽遠遠響起一個清亮女聲:
“怎麼這麼些人,快讓一讓!先讓我過去。”
張逸舟一愣,慌忙轉過身,便見一箇中年美婦人嘟嘟囔囔,正跟着兩個驃騎衛擠過人羣,朝這邊趕來。
來人披着藍布斗篷,秀眉粉臉,正是鄔正的夫人杜若。
“快!快!都給我讓開!鄔夫人,急等你救命!”張逸舟大喜,如同看到了救苦救難的神仙降世。
衆人聽聞她便是傳說中的婦產聖手,連忙忽地爲她閃開一條道路。
再顧不上身後的簡玉珩,張逸舟乾脆快步上前,一把拉上杜若就往臥房跑:“嫂子命懸一線,鄔夫人,大明江山社稷,都等你來救!”
“到底怎麼了?”杜若驚道。
張逸舟連連搖頭,只顧拽着她走得飛快:“我說不清,你進去問醫女產婆,總之,是要命的情形!”
杜若也不及細問,甚至來不及撣彈身上的風霜,趕忙將斗篷扯下,一手扔給殷勤而來的鄔正,便急衝去入房內。
屋子裏籠罩着一片慘淡的愁雲,。
靠裏的大牀邊,幾名醫女擦身的擦身,扎針的扎針,皆是滿頭大汗,她們似乎還沒放棄對產婦的救治。一個玄衣男人倚在牀頭,握着牀上人蒼白無力的手,他死灰般的臉上,已然沒有一絲生機。
正是往常英姿勃發,氣吞萬里如虎的攝政王楊劭。
“王爺,我來遲了,英山大雪封路,耽誤了時間。”
杜若也無暇再拘虛禮,一面說着,一面已越過他,上前翻看產婦眼皮。
察看完顧予芙眼瞼內的血色,又以手觸碰頸部脈搏,杜若臉色的神情隨着檢查深入,變得越發凝重:“不至於啊,年紀輕輕,怎麼氣血崩虧到這般田地……到底是怎麼回事?誰快同我講!”
“開指便用了一天一夜。”
“王妃是突然破的水,下了催產藥。”
“夫人卡肩難產,力竭,然後便不省人事。”
醫女們見杜若來,無不振奮,三言兩語,紛紛撿着最要緊的同她說。
情況說得差不多,爲首的醫女叫衆人噤聲,面色凝重道:“之前湯藥灌不下去,放了參片在舌下,扎水溝、涌泉、勞宮三處大穴,呼之不應,觸之不覺。這會兒又下了茱萸煎,正替王妃洗腹溫血。”
“這法子很對!再找人,拿口大鍋來,要快!”杜若點頭,一面急挽了袖子淨手,一面高聲道,“還未山窮水盡,你們繼續洗不要停,另吩咐人拿大鍋,再拿幾斤地黃,加當歸、川穹,在屋內架起來,燒出濃濃的藥氣。快快!遲了就來不及了!”
杜若等不及外頭人來,三兩步跳上產牀,俯下身子查看產道情況。
原本死氣沉沉的屋內,忽然有了天光破曉似的生氣,楊劭擡起頭,原本黯然無光的眼中,重新燃起點點星火。
“救她,我要予芙活着!”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扒着牀沿,啞着嗓音急切道,“孩子我不要了!只要能救予芙,什麼我都答應!”
假若這世上,摯愛的身影再無處可尋,即便留下了一兒半女,對楊劭而言,也不過是將他強拴在人間,最沉重的枷鎖。
“王爺,母子連心,一活俱活,一損俱損。”杜若一邊說着,一邊已經試探性地伸手去推胎兒,“要救夫人,只有……生下孩子一條路可以走。”
“老吳推過了,孩子卡住了,推不動。”原本一直縮在角落的那位產婆,看杜若行動,終於戰戰兢兢站出來,“都試過了!產門太窄,她就是那會兒,生生疼昏過去的……”
這話叫楊劭萬箭攢心,他的肩膀在抖,淚水洶涌而出,灌滿了一雙凹陷發青的眼眶,那裏頭除了痛苦,只有悲切和無助:“鄔夫人……該怎麼辦?”
杜若試了幾次心中暗驚,情形果如產婆所言,十分不妙,但短暫的躊躇後,她卻猛地擡起頭,擲地有聲道:“必須轉過來!不轉生不下來,再疼也要推!”
“你有…幾分把握?”楊劭強令自己鎮定,出口仍帶顫音,只是話剛出口,他又醒悟過來,語氣裏有了孤注一擲的決絕,“不對,一分也要試,半分也要試……”
“您說得對。”杜若毅然道,“人命關天,一分也要試!”
屋子裏,幾斤藥材已被齊齊倒入大釜煎熬,沸騰的藥氣不斷盈出,氤氳滿室,沾溼了顧予芙的口鼻。
“王爺,我稍後,或許不得不出下下策。”杜若往日生動的眼中眸色深黯,“但若成功,夫人能醒,便多了五分活下去的把握。”
“下下策是什麼?”楊劭一聽五分把握,心中狂喜,如同枯木逢春,眼睛都雪亮起來,“只要能救予芙,任何的辦法我都同意。”
杜若凝視着楊劭通紅的眼,一字一句道:“我需在,在夫人下體動刀,望您應允。”
難道還是要像產婆說的,剖腹取子?
楊劭一愣,翻涌的氣血衝上了頭:“不成!”
杜若看他臉色驟變,連忙補充道:“並非剖腹!是在產門切開口子,幫助生產。等生產完再小心縫合,非如此不可!”
“那可以,只要是爲救予芙性命,都可以。”楊劭攥緊了顫抖的拳頭,“你辦吧,務必要小心。”
明晃晃的剪刀在火上撩過,杜若看了一眼楊劭,便埋下頭,在產戶上下刀,斜切出小口。
兩片薄刃絞開肌理的鈍聲,聽得楊劭汗毛倒起,背後一陣冷汗。他握緊妻子漸漸溫暖起來的手,貼在她耳邊喃喃說着,彷彿自欺欺人:“別怕,別怕,會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