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張望前面長長的隊伍,景淵只能白白地着急:這條軸線通道被花花綠綠、造型各異的飛艇堵得死死的,一時半會兒動不了,可他又已經錯過了去往分流走廊和支線通道的岔口,不得不原地等待。
端詳着自己身邊無精打采的時敘,景淵倍感自責:“對不起,時敘大人,是我沒有考慮周全,我本來應該提早查好路線,避免進入這麼擁擠的航道。您……”
“現在說這些有用嗎?”時敘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他連眼睛都沒睜開,頭不耐煩地扭向另一邊,“你安靜點。”
景淵連忙住口。
時敘的情緒顯然變得很壞。景淵害怕時敘生氣,他想要道歉,卻又擔心時敘更嫌他聒噪,是以暫時沒敢說話。
景淵不自覺地捏住自己的左手中指,這是他緊張時習慣做的動作,他略微前傾,假裝關注前方由各類飛行器組成的長隊,實則悄悄側目而視。可時敘偏偏面朝旁邊的窗戶,景淵再怎麼努力,也只能看見時敘的後腦勺和那軟軟的黑髮下露出的一小段自帶柔光的脖頸。
景淵的喉結情不自禁地上下運動。
這種反應特別不合時宜,景淵一陣羞臊,接着三下五除二攆走自己驚人的腦洞,強行定了定心神。
飛艇繼續以蝸牛的速度前行。
模糊的鳴笛聲此起彼伏,猶如深夜裏鳥雀的嘰嘰喳喳,屢次三番地鑽入小小的駕駛艙內,將時敘和景淵之間別扭的沉默襯托得越發尷尬。
外邊飛艇航行的“嗡嗡”聲夾着人聲風聲,嘈嘈雜雜,弄得時敘煩悶難忍,他擡手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努力剋制自己心中的無名火,長吁一口氣,說:“抱歉,我態度不好。”
“您……不,您千萬別道歉,您跟我約會,我卻無法使您開心,當然是我的錯。”景淵整個人受寵若驚地湊了過來,他觀察着時敘過分蒼白的面容,漸漸發現了不對之處,“大人,您哪裏不舒服嗎?眼睛?”
“嗯,”時敘低低地哼了一句,他用手掌蓋住自己的左眼,解釋道,“大爆炸產生的煙塵有點刺激。”
“您怎麼不早點告訴我?我們現在前前後後都走不動——還是怪我,是我疏忽了。”景淵說着,就要伸手去按飛艇控制面板上的紅色“緊急呼救”鍵。
“不用,”時敘一把抓住景淵的手,“不是什麼大問題,我不想去醫院。”
“……哦。”與時敘相碰的右手,五指發麻、掌心發熱、手背過電似的,景淵佯裝淡定地端正坐姿,乖巧點頭。
時敘從景淵突如其來的僵硬中領悟到了一些微妙的內涵,他冷靜地鬆開景淵的手,略顯刻意地清了清嗓子:“那個,你介意我把變色晶片取出來嗎?”
聞言,景淵立馬剎住腦海裏滿載風花雪月、“嘟嘟嘟”奔向遠方的小火車,他急忙道:“您快取出來吧!”
時敘低下頭,他用手指撐住眼皮,以指腹輕觸眼球,隨後一枚小而透明的變色晶片出現在他的指尖上,被他直接扔進了飛艇的垃圾處理口。
時敘半遮着眼睛,停頓了一下,才轉過臉來,同景淵對視。
那雙灰綠色的眼珠簡直像是浸在一汪血水裏。
“藥不錯。”時敘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問景淵,“看上去怎麼樣?”
“很糟糕。”景淵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這……會不會疼?”
雖然景淵明白藥效發揮需要時間,但他的擔心並沒有因爲理智而減少一些,他萬分希望時敘的傷痛能全部轉移到他的身上。
“不算疼。”時敘歪頭看了看景淵,“你是沒有看到我剛受傷的時候,現在已經好許多了,這幾天也沒有出現失明的狀況。”
“您的傷勢原本不至於越拖越重。”景淵點到即止,下一句便換了問題,“時敘大人,您還能認出打傷您的人嗎?”
星際海盜的成員主要來自綺蘭星球,他們常年四處流竄,專門打劫民用飛船。作爲宇宙中最大的不穩定因素,星際海盜不可能安安分分地窩在自己的老家,他們固然行蹤不定,但想要找到他們也不是不可能。
景淵默默在心裏籌謀着什麼時候去找該死的海盜們算帳。
時敘回答:“認得出,我還記得那個傢伙的槍上刻了“捍冬”兩個字。當時有好幾個人圍攻我,大概是看出了我是雄蟲,覺得我比較好對付吧。”
“那您帶去的人呢?”景淵語調一揚,他無法想象雄蟲遭受圍攻的畫面,“如果我在您身邊,哪怕獻出生命,也不會讓人傷害您!”
時敘意味不明地瞥了景淵一眼,道:“我們當時是去附屬星球押運能源石的,在返程途中,意外撞上星際海盜。對方有備而來,人數是我們的兩倍,我們贏得不容易,可到底是贏了;我受了傷,可到底是自己走回來的。我不需要誰犧牲性命,我能自保。”
景淵意識到自己失言,他有些懊惱:“抱歉,大人。”
保護雄蟲,這幾乎是雌蟲的本能,景淵並非有意輕視時敘。
“沒關係。”時敘搖搖頭,他知道,自己必須變強。他不想受人保護,他更渴望扮演保護者的角色,況且,身爲蟲族的軍人,以及時家未來的少主,他也必須成爲合格的保護者。
景淵心下嘆息,他想抱一下時敘,卻又遲遲沒有伸出手去。
擁堵多時的通道磨磨蹭蹭地“復活”了,一艘艘飛艇按次序離開航道,進入待降區,景淵把控制系統切換至減震模式。
在景淵的操控下,飛艇緩緩滑行,平穩地降落在時家大門前的飛行器臨時停放坪上。
景淵關閉了飛艇的動力系統,他搶先走出駕駛艙,跑到另一邊,爲時敘拉開飛艇的門。
“謝謝。”時敘微笑,臉上倦意明顯,他的一隻眼睛是美麗的灰綠色,另一隻眼睛卻佈滿紅血絲。
景淵看得心疼不已。
在外星打仗的兩年,景淵心心念念着時敘,一有機會,便從時希那裏打探時敘的消息。可是,終歸不在時敘身旁啊,他想得再多,也改變不了做得太少的事實。
霎時,很多酸酸甜甜的滋味翻涌,塞住景淵的喉嚨,令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時敘見景淵一直盯着自己看,以爲景淵仍有憂慮,便安慰道:“我真的沒事,放心吧。這是我的眼睛,難道我自己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