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自卑?痛苦?內耗?

    精神衰弱,自我懷疑?

    這麼多的詞擠在一起,好像在嘲笑她的無能。

    暖光燈在她眼裏逐漸模糊,紀紹棠低下頭,右手食指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道:“可能,很糟糕的人吧。”

    “你,在難過或者壓抑的時候會哭嗎?”

    諮詢室裏很安靜,適合沉思。

    她已經沒辦法想起自己最後一次哭是什麼時候了。

    或許是那次哭過之後,已經沒有事情能讓她哭了,或許是,那次之後,她自己不覺得自己應該爲什麼而哭了。

    “我……大概一年前吧。”

    “眼淚是情緒表達最直接的方法,你開心的時候會激動地哭,難過的時候也會悲傷地哭。情緒宣泄的方法有很多種,但是我一直覺得,哭是最簡單最有效的方法。

    你在任何時候都可以哭,所以,紀醫生,你其實一直在壓抑你你的情緒,並且你清楚地認識到了這一點。

    紀醫生,我在很久之前就已經聽過你的名字,你們主任,很看重你,說你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天才。‘天才外科醫生’——這是他對你的評價。

    這個世界上七十多億人,每一個人就是一個個體,你就是你,或許有人會在某些部分和你有些像,但是誰也不會成爲你。

    我聽過很多關於你的事蹟,在我印象中,你一直自信,獨立。儘管在交流上,你可能存在問題,但是在你自己的世界裏,你非常優秀。”

    紀紹棠盯着自己的手指尖,對程見秋的話並不信,程見秋嘴裏的紀紹棠和她自己認識的自己是不一樣的。她沉默了一會兒,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肚子:“程醫生,我懷孕了。”

    “吧嗒”一聲,程見秋握在手裏的金屬鋼筆掉在了桌上。

    難得有一回心理醫生在自己的病人面前先時態了。

    紀紹棠的眼珠隨着掉落的筆換了個方向,程見秋將筆拾了起來放在本子上。

    “多久了?”

    “大概兩個月了。”

    這下真輪到程見秋蒙了。兩個多月前,賀顏深病情加重,幾乎已經無法正常生活了,那個時候,他還有心情去造小人?

    難道紀紹棠前段時間的諮詢就真的只是針對自己的朋友嗎?她和賀顏深到底有關係嗎?程見秋對自己的猜測第一次產生懷疑。

    但是讓他問,這關乎病人的隱私,又實在不好問。

    遮瑕,真的是進退維谷了。

    “方便孩子的父親陪你過來諮詢嗎?”程見秋儘量委婉。

    紀紹棠搖搖頭,沒有過多解釋什麼。

    “你是怕抑鬱症對這個孩子產生影響嗎?”

    紀紹棠點點頭,她現在所有的反應只有點頭或者搖頭了。

    程見秋“嗯”了一聲,“現在我問你幾個問題,你回答我一下。”

    “這個孩子對你重要嗎?”

    她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賀顏深都讓她下地獄去了,他要是知道紀紹棠爲他懷了孩子,肯定不想要。

    這是一個不被自己父親期待的孩子,母親會覺得重要嗎?

    “我不知道。”她很實誠地回答。

    程見秋:“好,現在我給你時間,你好好想一下我剛纔問你的這個問題,你想好了我們再繼續接下來的程序。”

    “好。”紀紹棠在發現問題的第一時間就聯繫程見秋,更多的原因的確不是爲了自己,而是這個孩子。所以,現在她還不知道孩子對她的重要性,那就太木吶了。

    程見秋顯然是想到了這一點。

    大概二十分鐘後,程見秋開口:“想清楚了嗎?”

    “重要。”她聲音聽起來有些啞。

    “既然這樣,我就不推薦你用藥品,我們採用物理療法。可以告訴我,是因爲什麼讓你覺得自己出現了問題,或者,換個說法,這一週以來,你情緒波動最大的事是關於什麼的?你只需要回答方面,不用具體說是什麼事。”

    暖色燈光照得紀紹棠有些犯困,她沙啞的嗓音像老舊的破收音機一樣聽起來令人有寫難受:“情感方面的。我打開很久沒看過的郵箱,有人給我發了一封郵件,讓我去下地獄。不久之後,我借到了一個對我而言重要的人的電話,他問我的第一句話就是‘郵件收到了嗎?’”

    賀顏深如同來自地獄的話好像還在耳邊,紀紹棠還能想起自己聽到那句話的時候全身發涼的感覺。

    程見秋:“所以這封令你情緒波動劇烈的郵件是對你重要的人發的?”

    紀紹棠不疑有他。

    程見秋在電腦上敲上關鍵性詞語,又說:“這個人和你的孩子有關係嗎?或者,衝突?”

    紀紹棠猶豫了。

    從和賀顏深的對話裏,程見秋能聽得出來他有多愛自己的妻子,如果賀顏深的妻子真的是紀紹棠的話,賀顏深是不會說出這種話的。就算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讓紀紹棠下地獄,這個人永遠不會是賀顏深。相反,他來,就是爲了把她從地獄裏拉出來。

    “有,他......是我孩子的父親。”

    “你確定那封郵件是他發的嗎?”

    賀顏深說完那句話之後她只覺得自己如墜冰窟,新的郵件她也沒看。程見秋這樣一問,她又有些懷疑了。

    “你應該確認一下,他有沒有發郵件給你,郵件的信息是否和那封對應。如果沒有的話,那你就誤會你孩子的父親了。”

    “我這邊是建議在做諮詢的時候你孩子的父親能陪着你來,這樣對你對孩子都好,實在不方便的話,也沒有辦法。”

    賀顏深是不會陪她來的,對於這一點,紀紹棠總是盲目自信。

    賀顏深在幾個小時之前跟她說:“你沒試過你怎麼知道沒有人站在你這邊”這句話她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

    試了不過是不自量力。

    在對自己沒信心這件事上,她總是盲目的自信。

    這聽起來,就像個笑話。

    程見秋看了眼時間,已經晚上八點多了。“今天的諮詢就此結束,你回去可以再確認一下,我隨時回覆你的短信。很晚了,先喫點東西吧。”

    紀紹棠擡手將散落的頭髮別到耳後,問:“程醫生覺得,我在這個狀態之下,留下這個孩子,好嗎?”

    “如果我是一個生理方面的醫生,我是不會讓你留下的,但是我是你的心理醫生,這個孩子,你留着是對自己好的。如果你想治好自己得病,或許他會是你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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