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紹棠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她睜開眼睛,入目是醫院白色的天花板和吊頂燈,消毒水味也隨之進入鼻腔。
視線轉移,賀顏深坐在牀邊,抱着電腦,不知道在處理什麼。
“賀顏深?”紀紹棠試着喊了一聲,聲音又小又沙啞。
賀顏深忙擡起頭看着她,放下電腦,左右摸了摸她的腦門,已經退燒了。
“你感覺怎麼樣?”賀顏深問。
紀紹棠嗓子又幹又癢,很難受:“我怎麼了?”
賀顏深:“發燒了。”
紀紹棠暗淡的眸子微垂。
賀顏深幫她把病牀搖起來一點,問她:“餓不餓?”
紀紹棠搖搖頭,沒有胃口。
賀顏深從牀頭櫃拿了手機發了條短信。
“對不起。”房間裏安靜了好一會兒,紀紹棠開口。
賀顏深看着她:“你知道自己錯在哪兒嗎?”
紀紹棠:“……”
紀紹棠手放在被自己緊張的搓了兩下,臉色病態蒼白。
賀顏深恨鐵不成鋼地看着她:“你爲什麼不想告訴我呢?
你看,你從來都不覺得我能保護得了你。”
紀紹棠費力的攥緊手心,賀顏深說對了,
她不信賀顏深,也不信自己。
賀顏深至今還不知道昨天趙蘭是怎麼威脅她的,趙蘭沒說,紀紹棠也不說。
賀顏深燥得慌,站起來來來回回走了幾趟,說:“棠棠,我對你不好嗎?”
事實上,已經很好了,好的這麼多天裏她好像在做夢,生怕一不小心將夢境打碎。
她害怕別人打碎夢境,然而最後打破夢境的是她自己。
紀紹棠眼窩裏噙着淚水,低下頭看着醫院裏白色的被子,說:“我想靜靜。”
賀顏深呼出一口濁氣,說:“就算不爲了你自己,爲了我的孩子,你最好也惜命着,愛着你自己。”
紀紹棠沉默。
楊修送了粥過來的時候,他們倆的談話纔過去了十分鐘。
房間裏氣氛很沉悶,有些緊張,楊修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本能的不想觸了賀顏深的黴頭,放下粥就趕緊跑了。
“先喫點東西。”賀顏深把粥從袋子裏拿出來,盛進碗裏放到牀頭櫃上。
紀紹棠沒什麼胃口,並不覺得餓。
猶猶豫豫着,她接過粥碗,舀了一勺,放在嘴邊半天,張嘴吞了下去。
“我都沒和你生氣,你跟誰發脾氣?!”賀顏深似乎很生氣,說。
紀紹棠欲言又止,咬着脣,磨蹭了好一會兒纔將那碗粥喝下去一半。
她沒有發脾氣,她是真的不想喫。
賀顏深將垃圾打包扔進垃圾桶裏,站在牀邊,說:“我還有事,先走了。你有什麼事找醫生。”
紀紹棠慕容着她離開。
單間病房裏,入目都是白色,無窮無盡的白,好像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熱菜都溶於它,被它吞噬。
她費力的扭頭看着窗戶外邊的天空,陰沉沉的,似乎要下雨。
開了一半用來通風的窗戶有風源源不斷地吹進來,有些冷。
十月初,陰天。
賀顏深坐在住院樓下的長椅上,食指和中指夾着根菸,沒有點燃,僅僅是夾着。
他把玩着手裏的煙,眉頭緊緊皺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
“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深深地無力感涌上心頭,他感覺自己好像真的再做不了什麼了。
是不是其實從一開始他就錯了。
報復他們的方法有那麼多種,他選擇了最偏激的那種。
他處心積慮了六年,六年在別人眼裏僅僅是一個時間段,對他來說確實真真實實過了這六年。
六年來,他把自己搞成了一個精分,心理疾病病到自己都控制不了,然後讓他們一個一個都受到了懲罰。
可是,他離紀紹棠好像越來越遠了。
如果從一開始,他就將自己的心意明明白白地說出來,然後再用另一種方法去報復他們,結果會不會不一樣呢。
可是,他回不到過去,也沒有後悔藥。
他以爲這是一場必勝的馬拉松,其實他根本就輸的徹徹底底。
你看,你以爲你保護了紀紹棠,可是實際上,你根本就沒有爲她做任何事。
就算紀國航搞垮了紀氏,就算趙蘭也外強中乾,就算紀希白進了監獄,可這些人對她造成的傷害還是會延續,永遠沒有延續。
他根本就什麼都沒做!
都他媽的是徒勞的!
賀顏深擡手,掩着自己的臉,嘲諷地笑了一下,笑自己的不自量力,也笑自己的自以爲是。
自以爲是,多麼可怕。
你看,你以爲你把她拉出了深淵,其實並沒有,你在深淵旁邊努力,她只會越沉越深,一不小心,你也會掉進去。
太痛苦了。
紀紹棠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晚上八點。
賀顏深像下午她醒來的時候一樣,靜靜的坐在她旁邊的沙發上,這次,他沒有看電腦,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圈還有一點點紅。
紀紹棠心裏咯噔一下。
賀顏深看她醒了,說:“我送你離開這裏吧。”
他不想再和深淵對抗,也不想跌進深淵。
紀紹棠驚訝地看着他:“爲什麼?”
“你喜歡這裏嗎?”賀顏深沒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問她。
紀紹棠不知道,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不喜歡,僅僅是習慣了。
習慣了這裏的春夏秋冬,習慣了在這裏的每一天,也習慣了她生活的地方,習慣了兩點一線,習慣了九九六。
習慣了就想在這裏,要說離開的話,也不是沒想過。
b市的冬天太冷了,她不喜歡。
其實應該是想離開的,不然的話,她爲什麼廢寢忘食也要完成那個論文呢。
不然的話,她爲什麼一定要去國外學習呢。
很久之前,也這樣想過,離開這裏,離開賀顏深。
所以現在,她有機會離開了嗎?
“不喜歡。”紀紹棠回答了他的問題。
賀顏深點點頭:“很好。回家之後收拾東西,我送你離開這裏。”
這麼快麼?她是不喜歡,可是還沒有答應他要離開啊。
“抱歉,我不能。”起碼得等到論文寫完,醫院裏送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