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氏囑託過慧覺師太,稱侄女心血來『潮』,試試帶髮修行,希望她暗裏多加關照,但也不能關照過,需讓她喫苦,好叫她早日回心轉意。
慧覺師太懂。
清心庵爲百年庵堂,名聲外,香火旺盛,每年前來禮佛小住的女眷不少數。
小住的多,喊着要出家的自然也有,但她們都是嬌生慣養的貴女,離了丫鬟伺候便事事不能自理,何況是按出家人的清規,嚴守戒律,返璞歸真?
但這位謝小姐的情況有不同。
自去年起,謝小姐便常到庵裏小住,跟着其他弟修課茹素,態度之虔誠,令人着實刮目相看。
慧覺師太看得出,謝小姐有慧根和毅力,假以時日定能四皆空。只可惜紅塵牽絆,謝小姐願意割捨,旁人卻苦苦強求。
且不提崔二夫人,只說那定遠侯家的三公與崔家二公。
前時候,週三公便往全京的庵堂遞話,稱不許應承謝姓女出家,但這幾日他改了口,讓她們盡辦法,打消謝小姐出家的念。至於崔二公,要求便更簡單:謝小姐帶髮修行可以,剃度出家萬萬不行。
再觀謝小姐本人,滿懷虔誠地住進來,穿袍戴帽,坐禪誦經,凡事親力親爲。當真是心無雜念,修佛樂其中。
……唉!
慧覺師太身爲出家人,本不該打誑語,然而謝小姐私下詢問,能否落髮爲尼,拜她爲師時,慧覺師太編了藉口推脫。
“庵堂每三月由庵主親自替新尼主持落髮,謝小姐來得不巧,上回剃度儀式剛過,需要耐心再等等。”
謝渺沒多,一年時間她都等了,再等上三月何妨?
自打說服謝氏,成功住進清心庵後,謝渺便如釋重負。與她而言,前塵過往都已消散,餘下只有順應本心的佛前生活。
——能姑母發前順利剃度便更好了。
相比之下,拂綠與攬霞則有不適應。她們是小姐的貼身丫鬟,幹得就是照顧小姐的活,但小姐如今躬體力行,樣樣都不用她們『插』手……
兩人似乎失去了存的價值。
謝渺便趁機讓她們下山去巡視紙坊。她的設中,兩個小丫跟來庵堂是過渡,她得慢慢扭轉二人法,最終讓她們放開心懷,下山開始全新生活。
拂綠和攬霞奉命下山,去紙坊見過方芝若與巧姑,隨後四人一同回到清心庵。
謝渺靜修完畢,回到素心院時,見到的便是以下的畫:方芝若、巧姑、拂綠、攬霞,四人依次站院中,後兩位解釋:“小姐,巧姑和方小姐聽說清心庵,非要來看看……”
一看便看出了問題。
謝渺容顏俏麗依舊,卻不施粉黛,戴尼帽,身穿灰袍,活脫脫出家人的模樣。
巧姑和方芝若都看得一呆,久久說不出話。
謝渺快回過神,“們來了?”
巧姑被她的聲音驚醒,哽咽地問:“渺、渺姐姐,好端端的怎麼出家了?”
謝渺朝她們走近,極爲尋常地道:“因我心有佛祖啊。”
說話時,她眉眼帶笑,神態從容,背後是夕陽落,她陷柔和而鋪蓋地的暮『色』中,整個人,整個人……
超脫世俗。
“阿渺。”方芝若突然開了口:“這樣好。”
村裏的人都開玩笑,只有嫁不出去的姑娘,纔會選擇去庵裏當尼姑。而渺姐姐這麼年輕漂亮,心地善良,還是崔府的表親……對,還有個囑託她做柿餅,刑部當官的表哥呢!她爲什麼會不開,跑來庵裏當尼姑?
方芝若拍拍她的,“巧姑,還小,不懂。”
——豈止巧姑不懂,攬霞和拂綠也一霧水呢。
方芝若了,道:“世人追逐萬千,功名利祿,溫飯美衣,珠寶香宅……每個人心中所不同,追逐亦形形『色』『色』。譬如我,我振興紙坊,完成父親遺願。譬如,學門手藝,今後有一技之長,譬如阿渺,她一心佛,既能得安寧,何錯有之?”
巧姑不明所以,看看方芝若,看看謝渺。
謝渺笑道:“意思就是,各有各地活法,旁人看法並不重要,只要渺姐姐我開心就成。”
巧姑懵懂地點,她覺得,她似乎理解了一點點。
*
謝渺留了方芝若與巧姑用晚膳,飯後,她與方芝若進書房說話。
方芝若從進院開始就沒停止過打量,從院到飯菜,從書房到桌椅……
“阿渺。”她問:“住着還習慣嗎?”
謝渺替她倒了杯茶,道:“這是清心庵特意爲崔府女眷留的院,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不瞞說,整個清心庵,沒有比我再舒服的姑了。”
方芝若稍稍安心,聽她道:“不過呢,等我正式落了發,便將院還回去,與其他弟們住一起。”
落髮?
方芝若失言片刻,“從去年起,便有出家的打算,是嗎?”
謝渺坦『蕩』地承認,“對。”
方芝若莫名有悵然,即便她覺得阿渺豁達的樣好,也並不妨礙她此刻的低落。同是年紀相仿的少女,她們一個被悔婚,繼承父親的紙坊。一個看破紅塵,打算絞了發當姑……
謝渺揶揄:“怎麼,方掌櫃嫌棄我是個姑?”
方芝若無奈,“是紙坊的二掌櫃,我哪裏敢嫌棄?”
說到紙坊……
謝渺道:“安心,我姑母答應我,會繼續往紙坊投銀。”
方芝若心情複雜,道:“阿渺,與姑母都是好人,但我……”
“這位施主。”謝渺雙手合十,義正言辭道:“明年九月便是耒陽造紙會,與其浪費時間與貧尼多費口舌,倒不如回去好好準備,爭取會上一鳴驚人。”
方芝若也便歇了自艾自憐的心,阿渺給予她的幫助已經夠多,她若再庸人自擾,破壞阿渺的寧靜,豈不是恩將仇報?
她該努力出成績回報她們。
方芝若道:“好。”
輪到謝渺說了,“芝若,我有件事拜託。”
方芝若猜測:“是關於攬霞和拂綠?”
“對。”謝渺道:“她們兩個自小跟着我,情非同尋常。但我出家當姑,總不能還帶兩個丫鬟。我着放她們自由身,下山去過新生活。”
方芝若瞭然,“便讓她們先待紙坊,今後去留隨意。”
“可行。”謝渺到神清氣爽,“等我找個機會跟她們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