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會縣尊請我到文廟宣講聖諭廣訓,你們待會隨我一同去,這聖諭廣訓可是科舉的必備科目之一。”

    朱先生從供桌上拿起一包劣質的幹茶葉,伸手捻了不少,放在嘴裏咀嚼,良久後吐了之後,感覺到口腔沒有了異味,纔開口與衆人說起話來。

    “是!先生!”

    幾人在徐秀才房中看過聖諭廣訓,但還沒有認真研讀,只是匆匆一覽的程度。

    《聖諭廣訓》是雍正二年出版的官修典籍,是清朝訓諭世人守法和應該尊奉的德行、道理。源於康熙的《聖諭十六條》,分爲康熙聖諭十六條和雍正廣訓兩個內容,也是科舉考試的一道科目。

    不過和四書題、五經題、試貼詩不同,這道題基本歸爲墨義。

    《文溯閣四庫全書提要》「聖諭廣訓」條(乾隆四十七年十月)說的更清楚:“方今(即乾隆)布在學宮,着於令甲:凡童子應試、初入學者,並令默寫無遺,乃爲合格;而於朔望日,令有司鄉約耆長宣讀,以警覺顓蒙。蓋所以陶成民俗,祇服訓言者,法良意美,洵無以復加雲。”

    意爲清廷要每年的每月初一、十五朗讀該本之一部分。還要求士子但凡求取科甲功名者,必先熟讀該書,無論縣考、府考,還是科考,其中必要有默寫《聖諭廣訓》的考試,非但不能有絲毫錯漏,也不容許誤寫或者添改。

    朔:農曆每月初一。

    望:農曆每月十五日。

    白貴掐算日子,果然是今天到了朔望日。雖然聖諭廣訓說是讓鄉約和耆長宣講,但這也可是代指,指的是鄉里有聲望的人來宣講。

    朱先生恰巧就是滋水縣城最有聲望的人。

    “那姐夫,額就告辭了,這時候也不早了,等回去天就黑了。”白嘉軒對着朱先生和朱白氏告辭道。

    朱白氏送別白嘉軒。

    白貴和三名同窗則隨着朱先生,以及書院的學生跟在先生後面,朝着縣裏的文廟走去,等來到文廟的院牆邊上的時候,縣令古茂德在門口等候着。

    “夢周兄,我可是等了你好久,待會教化黎民完之後,一定要自罰三杯。”

    古縣令呵呵一笑,他一身官服,五十來歲的樣子,頭髮斑白,相貌清瘦,周邊距離半步的是一名師爺打扮的中年男子,其後跟着一些上面寫着“避讓、安靜”官銜牌的衙役,還有一隊大約十來人手持漢陽造的長槍兵勇。

    “縣尊客氣了……”

    朱先生和古縣令停下腳步,在文廟門口寒暄道。

    白貴起初還有些納悶古茂德好歹也是一縣縣令,進士出身,即使被吏部派到了滋水縣這等下縣,卻也不可能自甘墮落,巴結朱先生這個舉人吧,可稍想片刻他就明白了,朱先生的才學是得到巡撫方允賞識的,交情不錯。巡撫方允至少是從二品官,而古茂德這個縣尊最高也不過七品,差的品級大了去。

    可能朱先生稍爲巡撫方允的佐吏,地位就可能瞬間躍居古茂德之上。

    等寒暄片刻之後,古縣令瞧見了跟在朱先生後面,明顯有些與衆不同的白貴四人,能考中秀才的大多是二三十歲的年齡,偶有年輕的生員,但這般年齡小的並在一排還是頗爲罕見的。

    “這幾位莫非是夢周兄的後輩?”

    古茂德詢問道。

    朱先生字夢周,所以稱爲夢周兄。

    他長了個心眼,不直接問白貴幾人是朱先生什麼人,直接問是不是朱先生的後輩。如果是的話,他可就要上心了。

    “是吾妻家中內侄。”

    朱先生客氣回道。

    “可曾入了學,進度如何?”

    聽到這句話,古茂德更加熱心了,堂侄可是不一定有內侄親,在牀頭風的影響下,往往視外甥有如親子的場景屢見不鮮,但堂侄就是人厭狗嫌了。

    朱先生正欲回答的時候,古茂德揮了揮手,笑道:“既然夢周兄家中寶樹已成,不如就讓爲兄考考這幾位少年。”

    寶樹,是晉孝武帝指着謝安家中的大樹說道:“此謝家之寶樹。”所以寶樹一般成爲誇讚子輩的用典。王勃在滕王閣序中就有寫道:“非謝家之寶樹。”

    他指了指年齡最大的白貴,問了幾道八股的四書題,讓白貴解答。

    八股文是題目由四書中出,答題代聖人口吻立言,從朱子的四書章句集註中闡發。這些都可以依靠個人的努力讀書背書就行,但是涉及到破題,就需要看個人的悟性了。

    白貴也不過初初涉獵八股,破題如何,他是大體不通的,但有了經書的底子,堪堪答上來也不是太難的事情。

    他一回答,古縣令心中就有數了。

    “看來這幾個少年是來應縣試的,請教朱先生的制藝之道,今年的科舉他們必定會參加……”古縣令眯了眯眼睛,心裏有了主意。

    他能從剛纔回答問題的少年感覺到,經學嫺熟,但不善破題……

    今年的賦稅,滋水縣又缺了一大塊,他正想着如何上奏藩臺(布政使司)說這件事。他是滇省人,滇省又無大黨,他身家也不豐厚,中舉也是四十五歲中的舉,前途黯淡,人脈渺茫,無從下手。

    而唯一能想到的人脈,就是朱先生,如果朱先生肯向方巡撫求個情,引薦一下,說不定這件事就能解決了。

    就算不能解決,也好過不解決。

    死馬當活馬醫!

    “好學識,想不到朱先生孃家的內侄也是這麼文采出衆。”

    “看來隔日我縣又能增添幾名生員,榮耀故里。”

    古縣令又接連問了其他三人,心裏大體有了數,這纔出言對朱先生道謝。

    他話說的隱晦,卻點明瞭一些東西。

    有我在,你這幾個孃家內侄的縣試一定過。縣試的名次要是高了,之後的府試、院試也會酌情定名次,他倒時再使些銀錢,有了朱先生的背景,這些不是什麼難事。

    朱先生皺了皺眉,意識到了一些問題。

    但他引而不發,忍耐住了。縣試可是這幾位後生的前途,他今日即使喝罵縣令說了個痛快,那改日呢,官大一級壓死人,除非他的內侄真有遮掩不住的才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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