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上翠葉密密層層,地下團團雲氣盪漾,如同彈扯的棉絮,白衣曳地,洛音凡遠遠立於兩叢紫色竹杆之間,旁邊趴着只怪獸,正是守山狻猊。
重紫跑過去:“師父。”
洛音凡側回身,見狀搖頭:“總是性急。”
重紫擦擦額頭,笑道:“我怕師父等久了。”
洛音凡沒說什麼,旁邊守山狻猊會意,立即站起身,乖乖地走到旁邊蹲着,活像只小狗。
他擡起手,手上已多了卷帛書:“爲師今日授你一卷靈臺印,這是心法,仔細看着。”
重紫意外,連忙搖頭:“受傷是意外,我學這些又沒用,何況師父知道我天生煞氣……”
洛音凡明白她的顧慮:“此乃極天之法中的上層防禦術,上古天神所創,學了它,危急時刻便能用來自保或救人,護住心神魂魄,爲師只傳你這一式,此番外出,你一個人留在紫竹峯上,凡事自己留意些。”
師父是在擔心她呢!重紫暗喜,聽到那句“救人”,沒再反駁。
帛書緩緩上浮,在半空中展開,銀光燦燦,上書十行金色小字。
重紫這幾年跟着習過字,正努力想要看清,眨眼間那些金色小字忽然活了一般,紛紛脫離書卷朝她飛來,重紫正在莫名,那些字已經一個接一個鑽進了她的腦袋裏,身體並無任何不適,只是心頭一下子變得明朗,所有心法口訣好象都刻進了腦海,熟悉無比,呼之欲出。
洛音凡收了帛書:“爲師先使一遍與你看。”
旁邊的守山狻猊聞言,立即自地上站起,精神抖擻,前爪伏地作出攻擊狀,上古神獸果然非同凡響,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想到第一次差點被它誤傷,重紫吐吐舌頭,往洛音凡身後躲。
洛音凡安然立於原地,只是身上開始散發出柔和的銀光,將二人罩住,隨着殺氣越來越濃烈,逐漸變得明亮。
就在狻猊咆哮着朝二人撲來時,銀光剎那間耀眼無比。
洛音凡不慌不忙擡手,猛地變爲掌,隔空虛拍。
如同被什麼擊中,狻猊嗚咽着翻滾出去,撞上幾丈外的一叢紫竹才停住,半晌爬回來,委屈地伏在地上搖頭。
這麼厲害!重紫驚喜,伸手摸它的腦袋,同時想起來:“那次我被風魔劫持,師父就是用它救我的。”
洛音凡道:“靈臺印,本是借對方之力反擊,因此遇強則強,遇弱則弱,遇空則空,若對方無心下手,也就失去效用,是以通常不會誤傷人,你且試一次看。”
重紫默默想着心法口訣,照樣試了遍。
這回狻猊非但沒被彈出去,反而高高昂着腦袋,不屑地衝她哼哼。
洛音凡沒有意外,極天之術,本門規矩是得天仙之位方可修煉,小徒弟尚無根基,修習起來必定更加費力:“爲師不在的時候,記得多練練,待爲師回來,會察考你的功課。”
重紫答應。
洛音凡走了幾步,囑咐道:“須要對方先動殺機,靈臺印方能起用,雖說算不得傷人,但若非危急時刻,最好不用,更不能外傳。”
“知道。”
“你留在這裏,與狻猊多練練。”
見他要走,重紫連忙追上去:“師父。”
重紫遲疑了下,道:“師父此番去崑崙,是想從魔尊萬劫手上奪回魔劍,我記得師父說過,當年三千仙門弟子就是護送魔劍途中慘死的,救我的那位大哥也可能在中間,我想知道緣故。”
此事曾轟動一時,洛音凡並不瞞她,淡淡道:“十年前逆輪浩劫,魔尊逆輪率魔族攻上南華,我師父,便是你的祖師,在此之前已遭暗算,修爲大折,他老人家勉力支撐,險勝逆輪,仍傷重而亡。”
重紫道:“看來魔尊逆輪也沒傳說的那麼厲害。”
洛音凡搖頭:“逆輪是魔族有史以來第一位修成天魔的魔尊,重闢魔宮,吞併妖界,最終攻上南華,他所以會敗,是因爲在那一戰前夕,他已將一半魔力封入了逆輪之劍。”
重紫驚訝:“他爲什麼要這麼做,那不是自尋死路嗎?”
洛音凡道:“逆輪乃天魔之身,那劍既有他一半魔力,便會自行尋找宿主,無論誰得到,都難免禍亂六界。”
重紫想想仍是不解:“可他要是勝了,摧毀六界碑,這六界就是魔的天下,哪裏還用得着禍亂。”
洛音凡沒有回答:“此劍魔氣甚重,仙門無人修成鏡心術,不能淨化,因此派出三千弟子護送它去崑崙,冰封於崑崙山底,由崑崙教守護,直到三年後,西方佛門送來無方珠一粒,掌教與各派掌門商議決定,仍由當初那三千弟子去崑崙取劍,護送回南華,欲行淨化,誰知中途出事,三千弟子一夜間慘死,逆輪之劍被盜走。”
慘死的三千弟子裏就有神仙大哥!重紫握拳道:“盜走魔劍的是魔尊萬劫?”
洛音凡道:“傳言如此,不到一年,萬劫就修爲大增成爲魔尊,必是借了逆輪之劍的魔力,但此事他始終未曾親口承認,何況……”
他忽然停住,沉默許久,才重新開口道:“重兒,成魔與不成魔,只在我們一念間,心無邪念,縱邪魔亦無可奈何,萬劫這些年殺人如麻,姑且不論當初那三千人命,他也已經入了魔,理當受懲。
而你,不忘恩人是好的,但也要記住,報恩沒錯,一心報仇卻會令你心生偏執,那是心魔。”
重紫愣了片刻,心中豁然:“師父教誨,重兒明白。”
洛音凡點點頭,轉身便走。
“師父。”
“還有何事。”
“師父這次去崑崙,什麼時候回來?”
“少則三月,多則半年。”
重紫沉默半晌,道:“魔尊萬劫很厲害,師父……當心。”
洛音凡“恩”了聲。
重紫喃喃道:“我真的不能跟師父去嗎……”
長而濃密的睫毛顫動,可能是沾染了林間雲氣的緣故,看着有點溼,也就顯得格外黑。
見她這模樣,洛音凡嘆息。
往常出行幾乎都是師徒二人一起,極少分開,如今將她獨自留下,也有一絲不捨的,就像父母不放心孩子,但雛鳥不能總躲在翅膀下生活,將來煞氣淨化,終究還是會從重華宮走出去,小徒弟這般依賴他,對她來說不是好事。
“用心修煉靈臺印,切莫讓爲師擔心。”
他淡淡地丟下這句話,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