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鏢們摩拳擦掌,漸漸圍攏過來。而老兵依舊低眉垂首,安穩如山。

    那份自信不僅來自於矯健的身手,還有他柺杖裏削鐵如泥的青釭劍。

    只要他扣動機關,柺杖裏面的寶劍便會應聲彈出,配合他的絕技“出手劍”,眼前再多的敵人也會血濺當場。

    老兵的手輕輕搭在柺杖上,無人察覺他已經在心中模擬了十幾次殺招。

    “老雜碎……”

    保鏢們正要圍攻,剎那間,只聽一聲長嘶,酒鋪外一匹馱馬突然不聽使喚,咆哮着撒開四蹄,在長街上狂奔起來。

    “躲開!都躲開!!!”

    馬主人控制不住,哭喊着提醒衆人。他已經預感到自己的人生要被這畜生摧毀了。

    剛剛還沉浸在市井繁華中的男男女女們瞬間清醒,避嫌的人流彷彿一道道拍案巨浪,分左右衝向路邊的商販酒肆。

    街道正中的石板路迅速清空,只留下驚慌的奔馬,還有一個癱坐在地不住哭喊的小女孩。

    小女孩適才在慌亂中跌倒,崴傷了腳踝。她的父親被人流擠到了半里之外,只能眼睜睜看着驚馬上的死神向愛女伸出魔爪。

    眼看驚馬鐵蹄將至,小女孩啞然失聲,圍觀衆人皆屏氣凝神,不敢目睹即將到來的人間慘劇。

    老兵沒有遲疑,隨手扣動柺杖機機關,抽出暗藏其間的鋒利短刃,對着驚馬眼窩猛地甩出。

    短刃厲聲破空,還沒等酒鋪內外衆人明白過來,驚馬已經在距離小女孩一步之遙的地方倒地不起,短劍沒入之處,暗血涌動,將石板路浸染成一片酒紅。

    隨着沉重的馬屍倒地聲,靜止如真空的市井迅速恢復了喧鬧。

    衆扈從回過神來,見老兵已然出手,以爲他所依靠者不過是這杖中利刃,此刻出手已是交了底牌,盡皆狠相畢露,要在新主子面前逞一逞威風。

    “都停手!”

    正在他們要出手時,身後突然傳來雷布的聲音。只見紅臉羌人掰開壯漢的臂膀,擠到最前,衝着老兵問道:

    “這是馬家的出手劍,你是西涼馬氏族人?!”

    老兵將其扶起,淡淡說道:“不敢冒認馬家高名,在下曾在馬岱將軍麾下效命。”

    雷布的眼神中徹底沒了輕蔑之色。他凝望了着老兵,良久開口:

    “等着上車吧,千錢一天,到地方結賬。”

    正在此時,那小女孩的父親手捧寶劍,帶着小女滿臉感激的跪倒店門口。

    “敢問是哪位恩人出手救了小女性命,老農願當牛作馬報答……”

    老兵在衆人的驚愕目光中起身,坡腳上前接過寶劍,收入柺杖,笑着答道:

    “在下林默,眼下是這位雷東主的扈從保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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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沔陽縣城北門,雷布僱傭的扈從、車伕忙碌着將沉甸甸的貨箱搬到車板上,陣勢之大,一如密集的蟻羣。

    一個時辰不到,滿載的五十輛馬車已經全部裝填完成。飽食糧草的馱馬被從馬廄中一匹匹牽出,身姿矯健不輸正牌軍馬。

    新招募的護衛們按照安排跳上貨車,他們的任務是死死盯住貨箱,人在貨在,人死貨還得在。

    林默因爲之前的驚豔亮相,被特地安排在雷布的豪華車輦之後。其實就連裝貨的馬車也比尋常的板車豪華的多,林默只要往後一仰,就能在車裏躺成一個太字。

    不,是躺成一個木字,至少他是這麼想的。

    “東家,貨都備齊了。”一身大汗的僕從擦着額角,仰頭向豪華車輦中的雷布請示着。刺目的夕照射進他本就不大的眼中,令他顯得更加卑微。

    “走!”

    雷布一聲令下,五十輛馬車百輪齊動,車伕揚起皮鞭響亮的抽打在馱馬之上,銅鈴發出悅耳的律動,車隊宛若黑色的長龍自沔陽北門迤邐而出。

    林默探出半個身子回望了眼沔陽縣城,丞相行轅在夕陽下靜默屹立於不遠處的山城之上,那隨風搖曳的漢字大纛像是在向即將遠赴敵營的勇士揮手致意,提醒他不要忘記“興復漢室,還於舊都”的偉大夢想。

    與此同時,就在車隊不遠處的一座酒莊閣樓上,幾個衣着光鮮亮麗的男人正高舉酒杯,望着迤邐遠行的車隊嘖嘖點頭。

    “趙大人,這次要不要算算令弟的安危?”站在主位的人輕捻短鬚,微笑問道。

    “卦不算己。舍弟定能完成大人交辦的任務。”回答的是參軍趙正,他尤以算卦爲長。

    “放心,只要他辦好差事,我會安排他加入無當飛軍。”

    男人嘴角一撇,恨得差點將嘴脣上的鬚毛揪下。

    “嘶……庸奴,休想染指北伐第一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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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爲了維持滄桑老兵的樣子,林默一路上沉默的像一棵樹。當車隊一往無前的扎進了無盡的寒夜之中,他仰望星斗,靠閃爍的星光驅散睏意。

    車隊已經在大山裏走了一天一夜。陣陣冷風在山林縫隙間颯颯穿梭,他的氈衣在背後抖了抖,隨即從脖領間散出一口熱氣,彷彿有了生命。

    “嘿,瘸子!”林默盡力在冷風見分辨出聲音的來源,扭頭衝車下一撇,是個揹着獵弓的少年在追趕他的馬車。

    “瘸子!我是後車的,拉我上去!”

    林默警覺的扭頭,果然看到後面的馬車上除了車伕就是貨箱,本該坐着押車護衛的地方空空如也。

    他彎下腰,單手將少年拉上了車。

    “瘸子,你飛劍那招叫什麼名字?好厲害啊。”少年哈了哈手,期待着看向林默。

    “死人。”林默撐開快要粘合的嘴脣,吐出兩個字。

    “斯人?”少年不解。“這名字怎麼文縐縐的?”

    “如果你繼續叫我瘸子,你就是一個死人。”林默沒有看他,只是一味的望着星空。

    他平生討厭兩種人,一個是熊孩子,另一個也是熊孩子。

    “哦哦哦,失敬失敬!”少年笑着賠罪。“林大俠,林大哥,我叫鄒義,想跟你拜師學劍啊……”

    林默終於回頭,喪喪地打量了這少年一番。

    渾身的貂絨毛皮材質的皮襖,腳下一雙髒兮兮的靴子,活像是一個多年走江湖的老把式,和鄒義那白裏透粉的小圓臉毫不相稱。

    “你是個獵戶?”林默問道。

    “噯!你看笑了笑了不是?小心眼……”鄒義笑着坐起來。“不過眼睛倒是挺準。看見了沒,就這隻弓,欻欻歘!我曾經三箭射死一頭老虎,怎樣,不比你飛劍殺馬差吧?”

    林默有些不信的嗤笑了一聲。“紙老虎?”

    少年也不辯解,從背後箭囊隨手抽出一支箭。

    “看那根三叉枯樹幹。”

    林默扭頭望去,就在他的視線在快速駛過的黑漆漆的風景中終於看清那根樹杈時,那樹杈正好被攔腰射斷。

    “看見了嗎?”少年得意的問道。

    “看見了,漢中養由基。”林默毫不在意的舒了口氣。雷布早就說過,商隊不養閒人,他早就預想到這些護衛都身懷絕技。

    “哎,別別別……”少年見他不感冒,氣勢又矮了回去。“你看,你教我劍法,我教你射術,你我互爲師友,何如?”

    自古射手愛近戰,而步兵未必射手。林默搖了搖頭。“我不需要。”

    “哎,話可別說太早。”鄒義故作深沉。“你這劍法再厲害,丟出去不過是一擊。你可知你白日裏出了風頭,後面多少人要找機會想拿你立威?聽說他們到了郿縣就要動手,到時候別怪我沒提醒你……”

    林默沒有回答,只是不動聲色的向後望了一眼。他不在乎武者間的高下,他的心在長安。

    “你說我們很快會到郿縣?”他猛然想起魏延交代過,郿縣有蜀軍的鑿點。

    “你是第一次押暗貨?連路線都不知道?”鄒義詫異說道。

    暗貨?林默不動聲色的用餘光瞥了撇身後的貨箱。他按照魏延的指示進入商隊,卻還不知道這箱子裏是什麼貨。

    不能顯得太白癡。他故作鎮定道:“貨押過,只是沒走過這條路。你給我講講……”林默故意壓低了嗓音。“我可以考慮傳授你御劍心法。”

    “這劍招還要練心法?!”少年大喜,知道自己遇見了絕世神功,連忙知無不言起來。

    “這條路我常走,每次就是幫雷布這樣的羌商押貨。這些年我也大大小小……”

    “講路。”林默糾正他。

    “哦哦哦,這條路,對,這條路老人說過,因爲形狀像是探出的簸箕,所以叫箕谷。前面有一處開闊地可供歇腳,再往前走還是一段山路,能直插觀衆,我記得那段路也有個名字,好像叫……”

    “斜谷道。”林默望着前方,眼神冷峻起來。

    “對對!就是斜谷道,你怎會知曉?你不是第一次來嗎?”

    箕谷還有個名字,叫褒谷口,得意於流經的褒水,這裏與前面因斜水而形成的斜谷道合稱爲“褒斜道”。

    林默沒有回答鄒義。他人是第一次來,但是褒斜道的名字卻已經無數字在史書中讀到過。

    最近一次看到這兩個名字,便是在魏延營中的地圖上。

    這裏是北伐古戰場。林默在心裏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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