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廢多年的斜谷道,早就沒了行旅。

    然而在這個寒風凜冽的清晨,偏有一行十餘騎,在重岡疊嶂之間的羊腸小徑中破風飛奔着。

    最前面的斥候目力強健,矯健機警,一見遠處影綽綽出現一道孤煙,雙手下死力勒住了馬繮。嚼環勒得馬匹痛徹心扉,發出“唏律律”的長嘶,只見其雙蹄上揚,竟立時直立起來。

    “將軍,就是這!”

    斥候小兵遙指着不遠處山谷間冗長的車馬。

    “將軍,如此陣仗,會不會是敵……”

    親兵有些不安,但是身穿筩袖鎧的將軍卻不以爲然。

    “行軍最忌峽谷。再者,哪有輜重先於步卒的陣法。該不是蜀軍,過去看看。”

    將軍的馬蹄踏石如飛,很快出現在商隊的視野中。

    “哪裏來的商隊?”

    將軍的親兵高聲喝問着一臉茫然的商人們,而機敏的斥候則發現了不遠處仍冒着餘煙的山洞。

    “誰是車主?”

    將軍撇着長滿絡腮鬍的嘴問道。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商隊,距離郿縣咫尺之遙,卻選擇在山中露營。

    “哎哎哎,小人是商隊的東主……”

    紅臉灰須的羌族商人再次諂媚出營。他早就看出這次來的絕非土匪,而是正牌的曹魏軍士。

    雷布的紅臉令將軍眼前一亮,只聽那長滿亂須的口中響亮的喊道:

    “雷布!你這奸商!”

    雷布也看清了將軍的面容,熱情招呼道:

    “這不是王雙將軍嗎!小人可是日夜思念將軍啊!”

    鄒義小聲嘀咕道:“王雙將軍不喜文墨,總讓人直呼其名,不許稱表字。”

    “我沒問你,小碎嘴。”林默傲嬌答道。

    “哼,你個怯瘸子,你絕對想張嘴……”

    林默沒有理會鄒義,他望着陽關下王雙的剪影,和遊戲裏的形象對號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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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書上對王雙其人的記載甚少,後人只知道他是曹魏軍中真正起於行伍的猛將。

    按照鄒義的介紹,王雙是絕對的地方草根將領,草到連寒門都算不上的那種。

    但是林默喜歡他,喜歡到每次遊戲都會招募。沒有特別原因,就是猛,就是幹,就是用着爽。

    估計曹叡也是這麼看他的,不然絕不會在貴胄雲集的長安軍中,特地給他留了個將軍位。

    看的出來,雷布也喜歡王雙,這倒不是因爲王雙的勇猛,而是見到了王雙,就不必再擔心山賊。

    此刻的商隊只剩下林默和鄒義兩個護衛,如同抱着黃金走夜路的小孩子。

    “又是山賊又是叛亂,雷布,你這一趟可是走了麥城啊。”王雙嘲笑着雷布,眼神掃過林默和鄒義,一個瘸子一個少年,眼神中盡是不屑。

    “小人又不是關雲長,再說,遇見將軍了,小人還怕什麼?對了,將軍怎會深入此處?此地還不算是大魏的……”

    “嗯?你說哪裏不是大魏的?”王雙的臉色突然沉了下來。

    雷布連忙賠笑:“不是大魏官道,官道,這話走沒錯吧?”

    “你個奸商……”王雙被雷布的反應逗了一笑,笑道:“昨夜斥候看到這谷中火起,本將怕是……怕是山火波及關中,特來查看。”

    王雙岔開話題,指着木箱問:“箱中是何物?”

    林默本以爲雷佈會岔開話題,卻不料羌商坦蕩答道:

    “蜀錦,都是上乘貨色。”

    “先回營再說吧。”王雙起身上馬,決定帶衆人前行。

    雷布正要糾合剩餘的僕從車伕起行,卻見王雙馬鞭指着林默道:

    “你,帶我的人去那山洞。”

    林默一臉茫然,卻見雷布示意他照辦。他瘸着腳,帶着三個士兵爬上了山洞。

    田開等人的屍首七扭八歪的橫在其間,燒焦的地方發出令人作嘔的肉焦味。不知從何處來的老鼠和黃鼠狼,在黑暗中發出恐怖的幽光。

    三個魏兵撇了撇嘴,拔出腰刀,當着林默的面,彎腰砍下死屍的首級,動作之熟練就像市場的屠夫。

    有的屍體連眼睛都沒了,只剩下兩個血窟窿,但是魏兵依舊沒有放過。

    “這是殺良冒功。”林默下意識說道。

    三個士兵擡眼,用極爲鄙視的眼神盯着林默,其中一個幽幽道:“這次不是殺,是用。你該慶幸有他們,不然按照將軍的規矩,你和那個孩子都得殺了冒功。”

    林默震驚的望着三人繼續落刀,直到人頭塞滿一麻袋,留下滿地無頭屍體。

    他隱約聽到了食腐動物的狂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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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軍的殘暴令林默久久不能釋懷。坐在雷布的豪華馬車裏,他一言不發。

    “林兄,這次承蒙兩次相救,雷布感激在心!”

    林默想起自己的老兵面容,才漸漸適應雷布“林兄”的稱謂。他回禮道:

    “東家客氣。林某職責所在,不過是盡心辦事。”

    雷布搖頭。“昨日雷某被那田開逼迫,尚未發現其之反心,怎麼林兄就能洞察其歹意,讓雷某設下這引蛇入洞的陷阱呢?”

    “我也沒有發現。我只是給他的貪婪一個機會。”林默感慨。“倘若他不貪圖東主的貨物,安分守己,不踏入這山洞,林默這把火又如何能燒到他呢?”

    雷布點點頭:“人性之深,神鬼莫測,唯心察之。林兄,考慮以後和我行商嗎?雷布以兄弟待林兄,有我雷布一份,就有林兄一份。”

    林默笑着推辭:“東主給的夠多了。林某隻想隨東主到長安。”

    雷佈道:“你想去長安?那不會比行商掙得多。”

    “錢財對我是身外之物。林某不爲求財。”

    “那爲了什麼?”

    “林某有仇家在長安。此去了卻前怨。”林默做出不願多談的樣子。

    這是他昨夜深思熟慮的理由。雷布早晚會問到自己去長安的目的,只有說是報仇解私怨,才方便後面單獨行事。

    果然,聽說林默是爲了報仇,雷布不再深究。

    “無妨,林兄去長安只管辦事,雷布辦貨,兩不相擾,但是此行錢財食宿儘可包在雷某身上。你這兄弟,雷某認定了。”

    林默苦笑了一聲。他不知道雷布的友情是遊戲設計,還是因緣際會。這個集諂媚、狡猾、殘忍於一身的走私商人,同時也是個知恩圖報,快意恩仇的性情中人。但從NPC來看,這個配角有些過於複雜。

    但是林默卻願意接受這份友情,倒不是因爲對方的錢,而是他願意相信人性的複雜。

    一個念頭突然出現在他腦海,那個和龔正結交的“白帝”,會不會也是這樣一個複雜的人呢?

    不知不覺,車隊進入了郿縣地界。

    “報個平安吧。”雷布從車輦角落搬出一隻鴿子籠,在鴿爪上綁上一卷指寬布條,展臂將飛鴿送入天空。

    林默的思緒也隨着白鴿飛遠。望着魏國湛藍的天空,他長舒了一口氣。

    這就算正是抵達敵境了,有王雙保護,進入長安只是時間問題。

    他甚至莫名有些緊張和興奮,但是緊接着發生的情況卻直接葬送了他的整個計劃。

    王雙扣住了商隊,禁止他們進入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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