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嚴寺,佛像前。

    頭戴兜帽的男子,跪在地上,虔誠的閉目禱告。

    “你的腳步,比原先更沉了。”

    侯君集從蒲團上站起身,他鬢角的那撮銀髮,在燭光照耀下踏出刀刃般的顏色。

    “之前我還以爲是東宮發現了你的身份。”

    在侯君集質問的目光中,王晊踏進了殿門,望着侯君集那雙深深的眸子,一時沒有開口。

    他們本不該陌生,從他投靠秦王李世民開始,侯君集負責舉薦聯絡。他們之間的關係,就像是飄搖的風箏,和那根細細的線。

    “對不住,樹德老弟,爲了找你,特地用上了令尊的魚符。”

    侯君集爲佛像添上一炷香,他那富有混有胡人血統的嗓音低沉渾厚,在大殿的佛像間陰陰迴盪。

    王晊對於侯君集能夠點破自己的身份並不感到奇怪。畢竟這是當年他取得李世民信任的投名狀。

    他祭獻了自己,只爲換去信任。

    “秦王殿下聽聞,過幾日齊王作爲掃北元帥,天子要爲他舉辦出師大典?”

    兩年來,侯君集一直習作爲提問者的角色,他習慣拋出問題,然後聽對面的人給出答案。

    宇文穎如此,靜姝如此,王晊亦是如此。

    “是的。”王晊儘量用簡短的言辭回答,以避免暴露自己的變化。

    “好啊,這年頭,連齊王都當上大元帥了。再過幾年,保不齊你老弟都能當上僕射。”

    侯君集從懷中掏出一袋金幣,一把丟給王晊。

    “秦王殿下託我轉交給你,說是你幫張亮的賞金。”

    王晊眨了眨眼,回憶裏的畫面便浮現眼前。

    今年年初,他曾親手從太子的書案上偷走一封奏疏,而奏疏的內容,是揭發秦王府驃騎將軍張亮在洛陽等地豢養死士,陰謀不軌。

    他記得那封書信直到在火盆裏化作一團灰燼,也沒有再次展露在太子面前。

    沒辦法,誰讓天子已經開始削弱天策府的武備。而讓秦王擁有一支足以抗衡東宮長林軍的武裝,一直是齊王李元吉樂於看到的。

    王晊接過金子,毫不在意的放到地上。因爲一個寧願拋棄東宮的錦繡前程也要結交秦王的人,絕對不會在乎金銀。

    “哎,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果然,侯君集見他棄金子於不顧,更加對相信他就是一直和自己接頭的那個劉樹德。

    “你不想知道秦王殿下從洛陽調兵,到底有何打算嗎?”

    王晊回答:“兵者,兇器也。秦王殿下不過是想動手罷了。”

    “聰明人。”侯君集臉色沉了下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殿下等不及了。這次冒着暴露的危險邀你前來,就是想問清,齊王到底何時率軍出征?秦王殿下已經決定,待齊王率領太子和所部兵馬北上以後動手。”

    “等齊王出兵?”王晊有些不敢相信。“爲何要等到齊王出兵?”

    侯君集反倒是愣了一下:“樹德老弟如此聰慧,怎會問這樣的問題?當然是因爲那時長安空虛啊。”侯君集走到王晊身邊,望着佛塔外的天空,拍着率更丞的肩膀說道:“秦王殿下連進兵之路都已經選好了,就從掖庭宮直插玄武門。那時定會經過東宮的西壁,還請樹德老弟屆時調離東宮守軍。殿下說了,只要能讓我們的人馬順利進入玄武門,老弟便是頭功。”

    “頭功……”王晊提起了興趣。他從史書上從沒看見過相關的記載。“想要我幫忙,先告訴我,秦王打算如何動手?”

    侯君集苦笑一聲:“我要是你,寧願不知道這些。”

    “我需要預估風險,好奇並不是良好的品德。”王晊回答。

    侯君集答道:“那個常何,你還記得嗎?就是武德七年你幫着秦王安插進玄武門守軍的。還有你幫着從洛陽調來的死士。到時候,只要你再幫我們調開東宮西營的守衛,讓這些兄弟們穿過中庭進入玄武門,後面的事,就不必問了。”

    死士,常何,玄武門,一切都和史書上的記載完美契合,除了目標。

    李世民絕不會,也絕不該放走齊王李元吉。

    “怎麼,有困難?”侯君集見王晊沉默問道。“秦王有令,調不動人就用老辦法。說吧,收買那些哨兵,到底是是需要金子,還是需要女人?”

    王晊有些猶豫,自己到底要不要開口。正在又遇間,他只覺得身後有兩個人各自在他的左右肩膀推了一下,脫口而出道:

    “秦王不能等,動手必須快。”

    不用回頭,他已經知道,推他的那兩人一個是齊王李元吉,一個名字叫做歷史。

    “爲何不能等?難道出徵大典還有變數?”侯君集不解。

    王晊道:“秦王殿下不能等到什麼出征大典,更不能等到齊王殿下初征。”

    “不能等?”侯君集不禁從王晊的眼神裏看出了危險的信號。“給我一個不能等的原因。”

    王晊沒有回答,低聲說道:“我要見到秦王殿下,親口告訴他。”

    侯君集嚴肅起來。秦王府的眼線遍佈長安,但是從來沒有人能反向對他和他背後的秦王提出要求。

    王晊,不,劉樹德,卻想要成爲第一個。

    他突然覺得眼前的男人有些陌生,以前的劉樹德,從來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行吧。你回去等我消息。”侯君集轉身要走,被王晊一把攔住。

    “我說要見秦王,今天就要見。”

    “今日?”侯君集從好奇變成了懷疑。“多等一日也不行?”

    王晊一臉嚴肅道:“我等得,閣下的項上人頭等不得,秦王的天下等不得。”

    侯君集也是聰明人,從王晊的話中,馬上就明白,對方心中掌握着極爲重要的祕密。

    “隨我來吧。”侯君集大步走下了樓梯。

    一個時辰不到,王晊見到了坐在偏殿書房上首,眼神如鷹隼般的秦王。

    而那張面孔,兩日前還在皇帝的面前因爲扮演疼痛而猙獰不堪。

    秦王的身後,端坐着侯君集和長孫無忌。

    “樹德,君集說你要見本王。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侯君集和長孫無忌都不是外人。”

    王晊點頭:“在下聽聞殿下要等到齊王北上再動手?”

    李世民微微點頭,沒有回答一個字。

    “不可。臣已經獲悉,太子和齊王要在出徵大典上謀害殿下!還有隨軍出征的秦王府隨舊將,亦要被齊王帶出城去盡數坑殺!”

    書房內一片死寂,王晊能夠聽清,對面陰影裏的長孫無忌和侯君集全都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而秦王沉思良久,竟然呵呵笑出了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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