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亂世初顯了,這是所有遠見之士們的共識。
所以他對程遠志格外客氣,
在去往東城府邸的路上,袁術轉而與程遠志說起西北局勢。
去年(中平元年)十一月,羌人北宮伯玉反叛朝廷,將涼州督軍邊允和從事韓約劫爲人質。
韓、邊二人爲免被殺,被迫加入叛軍,成爲叛軍軍師。
同時,韓約改名韓遂,邊允改名邊章。
叛軍隨後攻殺護羌校尉伶徵、金城太守陳懿,之後又大破涼州刺史左昌、從事蓋勳、護羌校尉夏育等。
前不久,叛軍數萬騎兵打着“清君側”、“誅殺宦官”的旗號,進攻關中三輔。
天下爲之震動。
皇帝劉宏遂派遣左車騎將軍皇甫嵩及中郎將董卓,率軍五萬前往征討。
眼下暫時難料勝負。
說話間,兩人已到大將軍府外,早有僕差在此候等,傳下大將軍口諭,召袁術袁射去見。
袁術頜首示意自己隨後就到,轉頭問程遠志,“賢弟且與我同行。”
何進徵召,程遠志本想推辭不去,但又恐因此而得罪他,以後在洛陽不好混,稍作猶豫便同意了。
雖說早就知曉此次戰爭的結果――皇甫嵩數戰無功,與叛軍僵持在關中一帶,之後會因宦官誹謗,於七月被免職。
涼州叛軍一時無人能制。
再之後,北宮伯玉死於內亂,韓遂馬騰等人坐大,朝廷持續征討,數年不克,西北地區也就實際上脫離了大漢掌控。
因此這次召見,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但知道歸知道,何進得罪不得。
兩人着輕騎,沿着街道,穿橋過巷來到城北,在一處氣派豪華的府邸前停下。
通報過後,門人引領兩人入內。
袁術在前疾行,程遠志落後半步,眼觀四方,粗略察看着大將軍府上的景色格調。
青磚紅瓦屋高企,曲徑迴廊鬼神工,整個府邸精緻美觀,透着一股子大氣奢華之風。
見程遠志臉顯驚歎之色,袁術止步笑道:“待會兒見了大將軍,若是問起西北局勢,賢弟切勿言涼州叛軍勢大不可敵,滅了朝廷威風。”
我纔不會自尋死路......程遠志點頭:“公路且放寬心,我自有分寸。”
“如此甚好。”
言語間,進了將軍府大廳,門人諾諾告退,兩人各尋一塊墊子跪坐。
等候何進出來的功夫,袁術再次叮囑道:
“賢弟如今在京師頗有名聲,待會且不可直言不諱,頂撞大將軍。”
“大將軍他脾氣不太好……”
袁術這話已經說的很委婉了,程遠志差點笑出聲。
何進是屠夫出身,一個殺豬的,脾氣能好到哪裏去?
殺豬人最喜歡乾的事,不就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麼……
袁術繼續說道:“平素大將軍甚少召見於我,此次相請或與賢弟有關,萬不可輕慢。”
他已經意識到,何進此舉醉翁之意不在酒......
程遠志正要接話,忽聽廊下有輕微腳步聲,便笑道:“大將軍日理萬雞,竟然也能禮賢下士,召見於我,在下甚是惶恐。”
袁術一臉詫異望過來,兩人相識不久,但印象中“袁射”可不是溜鬚拍馬之徒。
正要再勸一句,卻見何進大笑着進了房間,目光從他身上掠過,停留在程遠志處。
上下打量。
“閣下便是雲夢居士?”
程遠志連忙起身見禮,口稱:“不敢,不敢,袁射見過大將軍。”
袁術亦起身見禮。
何進擺手令兩人就坐,臉色迅速由晴轉陰,皺着眉頭道:
“我聽聞閣下自出山來,所用策略無有不中,今西北局勢糜爛,還請閣下不吝良策,爲朝廷分憂解難啊。”
對於何進的下問,程遠志不能不答,但回答吧,還真給不出有效的辦法。
涼州邊遠,羌人反覆,朝廷鞭長莫及。
短時間內沒有可能平定。
即使此刻由曹操統領部隊前往,也多是徒勞無功。
涼州叛軍有十多萬騎兵,打的過能追,打不過能跑。
君不見曹操此時的夢想,就是當大漢徵西將軍。
夢想之所以被稱之爲夢想,就是因爲其難以實現。
這足以證明擺平西北叛軍的難度。
而且,西北叛軍並不是兩股,北宮伯玉之下,除了馬騰韓遂,還有一個宋建。
歷史上,北宮伯玉死後,涼州分爲三大叛軍,各自策略並不相同,宋建選擇遠離中原紛爭,自稱“河首平漢王”,割據枹罕和河關地區。
韓遂和馬騰則捲入大漢紛爭之中,在董卓及其餘部李傕郭汜、曹操之間不斷橫跳,或順或反。
期間,馬、韓二人之間也時攻時合,反覆無常。
214年,夏侯淵在長離水擊敗韓遂,隨後攻破宋建的獨立王國,自立爲王近三十年的宋建身死。次年,韓遂病死,餘部將其首級割下送給曹操,以示歸順。
至此,持續三十年的涼州之亂才最終平息,絲綢之路重續通衢。
曹操當初吹的徵西將軍牛皮,也在三十年後終於實現。
程遠志引句經典費盡口舌,試圖讓何進明白,這將會是一場持久戰,瓦解攻心爲上,派兵剿滅爲下下下之策。
何進將信將疑。
程遠志繼續說道:“攻之難克,徒費國力,還會令衆叛軍聚合一處抵擋朝廷。
“何不等此戰後,以朝廷名義,分封各個叛軍頭領爲護羌校尉及刺史太守,自領政事,職務相互牽制卻互不統屬。”
“如此一來,外敵既消,其內必亂,朝廷大可坐山觀虎鬥,坐收漁人之利。”
何進皺眉道:“計倒是好計,可朝中百官士人必不會同意罷兵休戰。”
這倒也是。
大漢上下還沉浸在百年前“犯我大漢者雖遠必誅”的強漢錯覺下,對於這種敢於挑釁漢帝國威嚴的人,都恨不得立即一巴掌拍死,狠狠震懾一下宵小之輩。
殊不知今日的大漢帝國,早已風雨飄搖,再經不起折騰了。
程遠志拱手道:“大將軍,如此,某計窮矣。”
何進“嗯”了一聲,擺手示意。
兩人連忙拱手告退。
出來府們,程遠志苦笑了下,滿心失望。
袁術卻喜道:“賢弟,你今日對答甚好啊,大將軍必定已是刮目相看,他日賢弟或可平步青雲,扶搖直上啊。”
程遠志沉吟了下,緩緩說道:“公路,眼下時局你怎麼看?”
“各地雖有亂相,可陛下正值盛年,大漢餘威猶在,些許宵小之輩應該翻不起太大浪花。”
陛下他活不了幾年了......程遠志直直望着袁術,很想告訴他“你兄長袁紹也是這麼認爲的,所以纔會有五年後召外兵入京,覆滅朝廷之舉”。
最終還是嘆了口氣,默默望向一旁。
袁術納悶道:“難道不對?”
“自然是對的。”程遠志決定終止這個話題。
此時黨錮已解,袁紹已是何進幕僚,袁術不日也將上任五官中郎將。
而他們的父親袁逢,此時更是位居司空之職。
只有曹操還躲在老家避禍。
對於袁家來說,形勢一片大好。
何必聽一些危言聳聽之語?
意識到這點後,程遠志迅速調整了心態,有說有笑的回往東城。
袁術一臉神往道:“我袁家四世三公,我又是嫡子,這三公之位,只要不斷在我處,我便無愧於祖宗了。”
“公路,你現在夢想是當三公,十年後你就不會這麼想了……”
“到那時,你就只想當……”
說到這裏,程遠志便住口不語,心下暗笑,
“哦?”袁術不解道:“到那時我想當什麼?”
程遠志微笑不語。
“嘿呀,賢弟你倒是說呀!”
“到那時,公路你就只想當……私途!”
“哈哈哈……”
程遠志仰天大笑,策馬而去。
袁術呆呆的立在原地,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
私途?我爲何會想當私途?
難道是司徒?
不過我怎麼感覺這傢伙在嘲笑我呢?
袁術眼神一兇,驅馬去追程遠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