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匹矯健的駿馬一字排開,蹄子刨地打着響鼻,凜冽的河道風撲面而來,吹的人衣衫獵獵,長髮飛舞。
萬里黃河像一掛臥龍,頭東尾西,橫臥南北,將河對面的戰亂與河這邊的安寧隔成兩個世界。
東面,灰褐色的北邙山疊巒起伏,滿目蒼痕。
晚冬的天色陰沉而冷冽,給送行的衆人心頭蒙上一層陰鬱。
而將要遠行的人卻一臉期待。
大將軍何進派出軍事觀察團,要往河東平叛了。
這對於被選中的人來說,是極大的喜事。
曹操越衆而行,心下歡欣,感覺自己的苦日子快要熬出頭了。
最近十四五年,他的官場歷程……躲在老家避難的時間是上班的四倍。
簡直是一言難盡!
來送行的的三位大佬,此時正圍坐於亭中,相互寒暄。
何進、蔡邕、鄭泰。
何進是大將軍,這個場合他必須得在。蔡邕是來送弟子的,鄭泰是來答謝恩人的。
三人目的基本相同。
鄭泰字公業,是滎陽開封人,今年三十七歲,現爲尚書侍郎。
他是三個送行人裏最年輕的。
鄭泰年輕時便以才略着名,獲舉孝廉後,朝廷發公車來徵召,鄭泰認爲朝廷腐朽,拒絕出仕。
這一拒絕,朝廷就將他給忘了,十幾年來無人問津。
直到前些日子,被鄭玄舉薦,何進徵召,纔不得不出仕。
一打聽才知道,這舉薦實際上是來自一個叫袁射的人,在這之前,他甚至都沒聽過袁射之名,更別提有什麼交情。
袁射是袁隗新認的義子。
一頭霧水的鄭泰他終於在三十七歲的時候,進入了官場。
還是個尚書侍郎這樣的實權大官。
這令他今日不得不來送行,以表謝意。
其實當年,他也不是說完全拒絕朝廷徵召,主要還是士子的傲氣作祟,拿捏架子的時候,沒掌握到火候,玩脫了。
鄭泰望着亭外那個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心下甚是感激。
“公業終於出仕了,可喜可賀啊。”
蔡邕滿眼羨慕的看着鄭泰身上的官服,笑呵呵道:“不知公業今日來送何人?”
這次去河東共有五人,袁紹、曹操、鮑信、淳于瓊、袁射。
應該是來送袁紹的吧,蔡邕心想。
鄭泰看了一眼何進,沉聲道:“乃是令徒。”
你竟然認識老夫的弟子....蔡邕也望了一眼亭外,淡淡道:“哦,那咱們這就出去吧。”
在一旁乾急插不上嘴的何進點點頭,率先邁步出了亭子,對五人說道:
“今日汝等北去爲國家平叛,功名利祿,只在等閒。”
“此時若吟賦一首,以壯此行,豈不妙哉?”
衆人齊齊一怔,詫異的看向何進。
這話若是蔡邕或者鄭泰提出來,大家都不覺得突兀,但是何進嘛……
一個殺豬的,也配來附庸風雅?
就算有人做出了好賦,怕是他也聽不懂啊。
想是這麼想,考慮到何進的地位,衆人倒是沒說什麼掃興的話,俱是含糊應了一聲。
場面一時有點冷!
爲了不致何進的臉面掉在地上,蔡邕咳嗽了一聲,接過話頭:
“佳句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這幾日不湊巧,無有佳句,公業,看你的了。”
鄭泰尷尬的笑了笑,目光轉向袁紹。
“本初,我亦無好句可賦,看你的了。”
袁紹順勢將目光投向曹操,沉聲道:“紹決定將這個機會讓給優秀的年輕人,孟德,不要辜負大將軍的殷切期望啊……”
蔡邕和鄭泰相視一笑,雙雙搖頭,忍俊不禁。
袁紹這傢伙太損了,不但把鍋甩給曹操,還加了碼。
這下子,曹操若不做出一首驚天地泣鬼神的佳作來,何進恐怕會不悅啊。
可想而知此時曹操的壓力。
曹操腦門子上汗都出來了,他求助的望向剩下三人:“可有人願意賦詩一首,以應此景?”
這話的意思是說,可有人願意賦詩一首,替他解圍?
你在做夢!衆人齊齊搖頭。
曹操看了眼淳于瓊、鮑信、袁射,心下犯了難。
淳于瓊和鮑信都是武夫,吟詩作賦這種高雅的活計,顯然已經觸碰到他倆的知識盲區了。
至於另外一個,外號“袁懟懟”,不懟他就算好事,鐵定指望不上。
曹操也不是做不出好賦,而是性格決定了他只能做出那種快意人生,大氣磅礴的詩詞。
像這種奉承上官的阿諛之詞,他是斷然做不出的。
見場面有點尬,何進取出腰間寶劍,沉聲道:
“這樣吧,就以老夫這柄青釭寶劍爲彩頭,誰做出好賦好詞,這把劍便歸誰!”
青釭劍一出,衆人的目光刷的一下就被吸引過去了。
這把大劍古樸奢華,劍身寬厚,隔着劍鞘,依然能感覺到一股子能削金斷玉的銳氣。
五人的眼神瞬間亮起。
袁紹立即拱手而出,當仁不讓道:“大將軍,紹願獻醜,爲此行應景。
“此去河北召義士,十萬旌旗蕩白鬍。”
僅僅兩句,畫面感一下子就出來了,氣勢磅礴,大氣凜然。
“好!”
何進撫掌而嘆,頷首道:“本初,下面呢?”
他雖是從屠夫做到大將軍高位,卻也知道七律應爲八句,每兩句爲一聯,共四聯。
也就是說後面應該還有六句。
袁紹臉顯尷尬之色,擺手道:“呃,大將軍,紹只得此兩句。”
真掃興!何進臉上露出不悅之色。
程遠志插嘴道:“哎呀本初,你下面沒了?”
“沒了。”
曹操連忙站出來,吟誦了首普通送行詩,替袁紹化解尷尬。
何進臉色稍緩,但顯然還是不太滿意。
“不錯。”蔡邕鼓勵了曹操一句,沒有點評,詩太普通了,不值得他點評。
他開口是爲曹操撐場面,畢竟兩家有舊。
見狀,淳于瓊和鮑信乾脆直接搖頭,也不出來獻醜了。
所有人的目光轉向程遠志身上。
雲夢狂士,應該是有一些詩才的吧。
如果他也做不出好詩詞,何進的臉面就徹底掉地上了。
何進大概也意識到此舉有些強人所難,嘆息一聲,“罷了,既然諸位無詞,那今天就到這吧。”
話是這麼說,但他言語間的失望,河對面都能感覺到。
“大將軍,我有一詩。”程遠志款款出列,來到何進面前。
他倒不是故意等場面尷尬的時候纔出來,之前沒說話,主要是想看看袁紹曹操的才華。
別的不說,曹操的才人盡皆知,萬一人家忽然爆肝,來一首類似《觀滄海》的驚世之作呢。
不過現在看來,他今天把靈感忘在家裏了。
何進訝然。
袁紹卻搶先說道:“大將軍,蔡公,程手可是您的學生,也是我叔父的義子,想必今日不會令大家失望。”
此言一出,衆人都詫異看着他。
他們都察覺出了不對勁,袁紹這是在捧殺啊。
萬一“袁射”作不出,或者作得不好,那可就下不來臺了。
袁紹此舉這令大家有些奇怪,不過,一想到袁術和袁紹的關係,也就釋然了。
這是無妄之災。
程遠志淡淡的瞥了袁紹一眼,在心裏已經給其判了死刑加無期。
他是一個大度的人,不會與死人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