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辯爲帝,其母爲太后,何進爲大將軍,何氏一門權傾朝野,貴至極兮。
董太后雖敗,卻也能安享晚年,不失富貴。
但是……
六月,何進暗使人鴆殺董太后於河間驛庭,舉柩回京,葬於文陵。
此舉瞬間令京師震動,天下譁然。
何進身爲大將軍,總攬朝政,緣何容不下一個朝堂鬥爭失敗的鄉間老婦?
在已經穩操勝券的背景下,何進仍毒殺了先皇之母,現皇帝之祖母,這可是大逆不道、滅九族的大罪。
屠夫焉敢如此?
迫於鋪天蓋地的輿論壓力,何進只好託病不出,貓在家裏挺屍。
其實毒殺董太后事情剛做完,他就後悔了。
這一輩子裏,他做過的後悔事太多了,但沒有一件比這件更令他後悔。
可事已至此,輿論盡失,再無反轉可能。
這一日,司隸校尉袁紹入府拜見,對何進說道:“張讓、段珪等散佈流言於外,說大將軍鴆殺董後,欲謀大事。”
這話一聽就知道是造謠。
天下人誰不知何進無謀,胸無大志。他何苦要取自己外甥而代之?他也根本不具備那樣的條件。
何進雖無謀,卻不是蠢的無可救藥。
所以這話他只能信一半,也就是前半段:張讓段硅等人說他壞話了!
殊不知,這話連前半段都是假的。
何進現在貴爲大將軍,他所聽到的,是下面人想讓他聽到的。他所看到的,是下面人想讓他看到的。
這個下面人,是袁紹,更是士族。
何進根本看不透這一點。
袁紹繼續說道:“大將軍,若不趁此時盡誅閹宦,後必爲禍!”
何進擺手道:“本初,此事且容再議。”
袁紹悻悻而退,出得門來,見程遠志先行一步,領着速該攔在路中間,他側移一步,正要揚長而去。
沒想到程遠志也橫移了一步,正好堵在前面。
他再移,程遠志就再擋。
他又移,那邊又擋。
兩人好似於當街跳起了探戈。
恰恰恰恰恰恰……
袁紹眉毛倒豎,怒道:“讓開!”
程遠志笑呵呵道:“不讓!”
袁紹心知程遠志來攔他,必是有事,可又實在不願意與這個幹兄弟深交。
因爲這個幹兄弟與袁術甚爲親密,有事沒事總來損他,這樣的人,他恨不能避而遠之。
換做一個平常人,敢這麼挑釁他,他早把對方砍成十八段了。
見左右脫身不得,袁紹無奈道:“有事快說……”
程遠志直視着他的雙眼道:“本初欲亂天下乎?”
袁紹大驚,左右看了一眼,連忙否認道:“我決無此意,爲何會有此一問?”
你最近蹦噠的太歡了,不由得我不多想……程遠志很難相信袁紹的話。
何進跟十常侍,本就沒多大矛盾,其中的恩怨,全靠袁紹一張嘴危言聳聽,煽風點火,不斷攛掇何進去殺十常侍。
十常侍難道是泥巴人嗎?會枯坐等死?
別的不說,這散佈何進要造反的謠言,怎麼可能是十常侍散佈出去的?
現在的背景是,皇帝是何進的外甥,皇太后是何進的妹妹,何進的弟弟何苗手中也有兵權,何進自己又是大將軍。
十常侍此時躲何進都躲不及,他們腦子但凡正常一點,都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去觸何進的黴頭。
散佈謠言且嫁禍給十常侍之人,用心之歹毒,唯恐天下不亂啊。
“是不是你?”程遠志直勾勾盯着袁紹。
袁紹一口否認:“不是我!”
程遠志失笑道:“我還沒說是什麼事呢,你那麼急着否認做甚?”
袁紹大手一揮:“不管你要問什麼事,都不是我袁紹做的!”
“其實我要問的是,你三個兒子是不是你親生的。”
“不是我……”
話一出口袁紹就愣住了,旋即大怒:“豎子可惡,看劍!”
程遠志隨手抽出青釭劍,夾住袁紹劈砍過來的長劍,笑吟吟道:
“你急了,你惱羞成怒了。”
袁紹抽回長劍,狠狠瞪了程遠志一眼,帶着文丑顏良,調轉方向離去。
這邊被堵,他繞路走另一頭總行了吧。
袁紹走後不久,袁術從一旁走過來,沉吟不語。
程遠志側頭問他:“公路,你覺得此事是不是本初做的?”
袁術搖搖頭,沒有言語。
………
發生在何進府中府外之事,早有眼線密報於張讓,張讓等人商議後,又轉告何苗,並多送賄賂。
何苗入宮對何太后道:“大將軍輔佐新君,本當行仁慈,如今卻專務殺伐。前番剛除董後,今又無端欲殺十常侍,此乃取亂之道,太后不可不察。”
何太后覺得言之有理,便宣召何進入宮。
少頃,何進來見。
何太后道:“兄長,宦官統領整個皇宮禁軍,這是祖宗們定下的規矩,歷代均是如此。今先帝新崩,你就要誅殺這些老臣,如此,便是對祖宗不敬。”
這頂大帽子砸下來,何進立即軟了。
他本就是猶如寡斷之人,還沒下定決心誅殺宦官,聽了這話,只有唯唯諾諾告退。
出得宮來,袁紹迎上去問:“大將軍,大事如何?”
何進嘆口氣:“太后不允,如之奈何?”
程遠志立在一旁,冷眼看着袁紹上竄下跳,冷笑不語。
一行人回到大將軍府,愁雲不展。
何進此時根本沒意識到,他已經被袁紹等人綁架了。
原本,他並沒下決心殺宦官。現在,忽然變成了如何殺掉宦官。
也許是逆反心理作祟,也許是鑽了牛角尖。
此刻的何進,滿腦子都是如何除掉宦官。
程遠志心知其中原委。
毒死董後一事,大失民望。何進擔憂士族離心,故而對袁紹等人言聽計從。
其實他根本不用如此。
躊躇間,袁紹忽然說道:“大將軍,可召四方英雄之士勒兵來京,盡誅宦官。到時候,不容太后不從。”
何進先是一怔,旋即喜道:“此計甚妙!”
主薄陳琳急忙說道:“不可!古語云:掩目而捕燕雀,是自欺也,微物尚不可自欺,況國家大事乎?”
“今大將軍身爲國舅,權傾朝野,橫豎皆在公一念之間:若因誅宦官之小事召外兵入京,屆時衆雄齊聚,各懷一心:倒持干戈,反生亂矣。”
何進笑道:“有老夫在,何人敢造次?此乃懦夫之見,退下!”
此言不無道理。
陳琳無語而退。
見衆人高論昏招,談的不亦樂乎,曹操許是久不曾被懟,忍不住跳出來大笑道:
“此事簡單至極,諸位何必多議?”
“宦官之禍古今皆有,焉能盡除?公欲除宦,僅須一小吏持刀前往,誅殺首要即可,何必召外兵入京!”
“若欲誅盡,牽連極廣,屆時事必宣露,吾料其必敗也!”
何進反問他:“哦?孟德,此事簡單至極?”
這困擾老夫幾個月的難題,對你來說竟然只是一件簡單至極的小事?
可笑!
莫非咱倆面臨的不是同一個問題?
曹操傲氣的撅了一下頜下的鬍鬚:“簡單至極!”
“僅須一小吏?”
“一小吏足以!”
“只誅首要?”
“只誅首要!”
每次都是你跳出來唱反調,氣煞老夫也……何進慍怒道:“我知孟德乃是宦官之後,今爲衆宦官開脫,倒也是人之常情。”
“啊,人之常情!”
這話極爲陰損,任曹操臉皮再厚,也被損得有些扛不住,他神色僵住,胸口劇烈起伏數下,憤憤拂袖而去。
行到門口處,正要撂下一句氣話,卻見程遠志立於門內,對他眨了下眼睛,低聲道:
“亂天下者,必何進也。”
曹操當即一愣,納悶道:“他怎知我心中之言?莫非此子心意與我暗合?”
想不通,遂搖搖頭,氣話沒撂就甩手走了。
堂上,意見不同者退下的退下,走的走,再無人唱反調。
何進便派出公差,攜帶密詔,星夜往各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