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遠志知道,這樣平靜的局面,還將維持很長一段時間。
因爲天下間只剩三個諸侯了,大家都緊盯着另外兩方的一舉一動,在這樣牽一而發動全局的形勢下,孫劉兩方都是小心翼翼,唯恐行差就錯,被魏國逮到機會,各個擊破。
對於剛在益州站穩腳跟的劉備來說,首要大事是維持穩定,理順內部錯綜複雜的關係,積蓄實力;對於孫權來說,天下如果無變,他圖謀武陵的計劃再完美,收復江東的意願再迫切,都沒有任何機會實現。
而對於程遠志來說,當務之急有兩件事,一是嚴格把控歷史“九品中正制”的誤區;二是明確表態何時代漢自立。
自從魏國建立後,天下大勢徹底明朗起來,魏代漢的步驟也已經走了九十九步。
所有人都意識到,剩下那一步是必然會邁出的。到底是是此時就代漢自立?還是等天下一統後再代漢自立?
只有明確了態度,整個大魏君臣上下,纔會統一目標,勁往一處使。
鄴城,魏王府,大殿。
審配排衆而出,拱手躬身奏道:“漢自桓、靈二帝以來,朝綱斷絕,運數已終。天下有識之士皆言‘漢庭氣盡,大魏當興’。今諸夷皆滅,我大魏十分天下而有其九,正應此期,是故孫權在遠稱臣,齊氣同聲。臣愚以爲,虞、夏不以謙辭;殷、周不吝誅放;畏天知命,無所與讓也。”
一直剛正不阿的田豐也出言附和道:“天下皆知漢祚已盡,異代方起。自古以來,能除暴滌穢爲百姓所歸望者,即天下正主也。今魏王以武平亂世,以德着四海,從戎三十年間,力挽狂瀾於既倒,是爲擎天一柱,爲天下所歸,當應天順民,進位代漢!”
程遠志連連擺手道:“昔日周文王有天下三分之二,仍以臣事於殷,我生爲漢民,世受漢祿,爲救天下黎民於水火而救國家於危難之時,今劉漢雖因無道而衰,我卻不可以威權而代之,若天命當真在我,我願爲周文王。”
堂上衆臣哪個不是人精?聽這話裏毫無代漢自立之意,便知程遠志想把帝位留給兒子,於是,有人便私下裏悄聲說道:
“魏王是想把帝位留給兒子吧……”
恰巧,此時堂上突然安靜下來,這人說話聲音又比較大,被衆人聽了個真切。
所有人的視線頓時齊齊望向左手邊一處。
說話之人附近的文武大臣們也不嫌事大,齊齊退後一步,將竊竊私語者給凸顯了出來。
程遠志也聽到了這句話,目光順着衆人的視線望過去,見說話之人是楊修,頓時心下了然。
看破又說破,嘴巴還這麼快,這麼損,符合楊修的一貫作風。
程遠志本來是不想與其計較的,但殿上衆文武的舉動,又讓他不得不有所表態,便拉下臉,沉聲斥道:
“德祖,大殿之上,何故妄言,還不退下?”
楊修連忙拱手一禮,面有愧色,諾諾退下。
程遠志擺手示意衆人繼續議事。
衆文武見程遠志風輕雲淡揭過此事,並沒有處罰楊修,頓覺失望。
倒不是他們非要置楊修於死地,他們和楊修其實也沒有深仇大恨。
但楊修此人,恃才傲物,目無餘子,行事作風極其張揚,一張利嘴着實犀利,得理必不饒人;紅口白牙說出來的話,令人極度不爽,且不適。
這樣的人,若非出身於四世三公的弘農楊家,若非身局高位,若非與二公子(小白)交好,早就不知道被大家陰死多少回了。
朝堂玩弄權謀,他們纔是老手!
楊修?呵呵。
是以,方纔楊修出糗,大家纔會不約而同選擇逮他的點。
程遠志環顧四下,將衆人臉上神色盡皆收入眼底,嘴脣微動,暗暗嘆了口氣。
都說性格決定命運,楊修這樣的性格,縱然自己不與他計較,怕是也終將死於嘴賤。
也就是或早或晚而已。
賈詡向上瞧了一眼,神色凝重說道:“今各州太學士子學成後,大多因出仕無門,而聚衆於鄴城,整日流連於門第酒會之間,放浪於青樓鄉會之上,對時政時事大放厥詞,狂言無狀,長此以往,禍患徒生,魏王不得不察啊。”
聞言,程遠志頓覺頭大,目視衆人,遲疑道:“這……這該如何是好……”
當初舉辦學府,是爲培養人才,現在人才是有了,但沒有位置給他們。
此時天下還延續着郡縣兩級的漢制,跟後世的“省、市、縣、鄉”四級制相差了兩級,跟唐宋時“州、府、縣”差了一級。由此導致官位稀少,一個蘿蔔一個坑。
這種情況由來已久,程遠志是知道的,但卻沒什麼辦法。
因爲天下還沒有平定,政軍分離不合時宜。
再者,寸有所長,尺有所短,如何精細化治國這個議題,其實已經觸碰到他的知識盲區了。
說白了就是:打仗很在行,治國太勉強。
賈詡似是沒明白程遠志困難,問道:“魏王可是在爲如何處置這些士子而擔憂?”
程遠志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道:“非也,我在爲如何合理啓用這些人才而憂慮。
見衆人俱是沉默不語,程遠志又道:“諸公回去後,都好好想一想,若有良策,當即刻來報於我知。”
說罷,微不可查地看了速該一眼。
速該挺着胸膛出列,正要大喊一句“有事早講,無事散場”,忽見陳羣出列道:“微臣有事要稟告魏王。”
程遠志道:“長文請講。”
陳羣道:“魏王府邸乃是以前冀州州牧府改造而來,魏王已在此居住近三十年,房屋早已年久失修,多處損毀嚴重,且有隨時有坍塌之患,已非宜居之所,當撥錢於孔雀臺旁,重建王宮。”
程遠志沉吟道:“長文所言極是,不過,今我方登位爲王,便大興土木,修建宮室,行此勞民傷財之舉,恐民間會有非議啊。”
“再者,老房子雖然舊了點,湊合湊合還能住十年八年的,我如今已過知天命之年,又是個念舊的人,此事再議吧。”
聞言,陳羣瞬間就明白了程遠志想要表達的兩層意思。
一是:魏王府不需要再修了,程遠志可能過不了幾年就會傳位於兒子。
二是:魏王是個念舊的人,跟隨他打天下的老臣,以及有關係的人,大家要善待,千萬不要沒事找他們的茬。因爲魏王不一定會治他們的罪。
譬如說,同爲四世三公出身,跟隨已久的楊修,譬如田豐、沮授、張揚、麴義等人。
這些人都是嚴重性格缺陷的人,要麼因爲性格得罪了很多人,要麼因爲嘴賤招人不待見。
不光是陳羣,堂上衆人也都聽明白了,心下齊齊暗道:“跟着這樣的主公幹事,真特麼值了!永遠不必擔心‘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思及此處,陳羣話音一轉,繼續說道:“魏王,兩位世子已經成年,如今仍不曾開府,正所謂父子君臣有別,兩位世子怎能老是與魏王同住一府呢,我認爲,兩位世子都應該搬出來住,修建兩座世子府的事情,迫在眉睫!”
這話說的在理,再怎麼說,大小白都是二十七、八歲的熱血青年了,也都成了親,程遠志的後宮裏又有那麼多年輕夫人,避嫌一事,一直都是後宮裏很嚴峻的頭等大事。
歷史上,這類後宮事故層出不窮。
什麼兒子睡老子的小妾啦,老子窺探兒子的夫人啦,不勝枚舉。
其中最着名的當屬李世民的才人武則天當了李世民兒子李治的皇后一事。
由此可見後宮裏避嫌不得不慎重。
就算大小白身正爲範,也難保能擋住“有心人”的謀劃、勾引。
思及此處,程遠志頜首道:“此言大善,立即選拔工匠,爲兩位世子開府。這開府之事,就由長文負責。”
陳羣連忙拱手應道:“是!”
陳羣辦事很利索,不到三天,便在孔雀臺旁邊選好了址,召集了數萬民夫工匠,冒着嚴寒、肩扛手提、搬石運土、鑿牆砌磚。
一時之間,工地上熱火朝天,叮噹聲此起彼伏,吆喝聲震天動地,好不熱鬧。
不出一月,兩座嶄新的宮殿便拔地而起,遠遠望去,大氣磅礴的宮殿與孔雀臺相映成勢,琉璃瓦在日光下璀璀生輝。
七日後,落成典禮在新宮殿召開,衆文武齊聚一堂,商議大事。
這次來參加議事的人很齊,駐守幽州的王雄、崔鈞;駐守幷州的楊俊、駐守雍州的鐘繇等人,也都趕了回來。
沒有來的人也有很多:駐守襄陽的司馬懿、駐守涼州的張既、駐守吳郡的趙雲、駐守族長的張遼、駐守江夏的文聘等人,
程遠志環顧衆人,問道:“前番我所憂之事,諸公可曾思得良策?”
賈詡進言道:“聚集在鄴城的衆多學院派士子,對魏王於孔雀臺旁建造宮殿一事大肆置評,都說……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