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清硯眼前卻突然蒙上一層迷霧,再睜眼,發現自己處在一團光亮之中,光亮越放越大,她的視野也越來越寬敞,一片蔥蘢碧色忽然躍入她的眼中。
師清硯一步步往前走,腳下便如波紋般,蕩起圈圈漣漪。她就這樣一步一步是緩慢的走着,腳下便留下圈圈痕跡。
在她前方不遠處,突然起了更大的波動。師清硯凝神去看,只見一棵樹從水上冒出了頭,水流無聲,化作逶迤波浪從樹身上掉落,然後落到水面上,再次蕩起一片片波紋。
樹身化作一面長鏡,師清硯的影子被清晰的印在上面,她忍不住將自己的手放在鏡面上,鏡中的自己也做出了相同的動作,跟她五指對齊。
師清硯擡眼去看,鏡中的她自己竟然將手慢慢垂下,瑩瑩青光閃過,鏡中人赫然是另一個人的樣貌。
那人師清硯倒也算得上熟悉,不是別人,正是山海城城主,須亦絨。
這倒是一個完完全全出乎師清硯預料的結果,她本以爲會在心魔境中看見蘇月堯或是書中的自己,從未想到過須亦絨。
她們兩個人根本沒什麼關係,又怎麼能成爲她的心魔呢?師清硯心情有些疑惑,內心深處卻又又隱隱覺得本該如此。
鏡中的須亦絨卻不管這些,右手穿過鏡子,自顧自的將師清硯拉了進去。預想之中撞上鏡子疼痛的感覺並沒有出現,觸感就像擠在棉花堆上一樣柔軟。
須亦絨的手很涼,手指纖長,宛若玉質。她並不跟師清硯說話,面無表情的拉着師清硯往前走。
道路兩旁則是須亦絨的一生,師清硯沒有用眼睛去看,那些信息卻依然分毫不差的落入她的眼中。
越往前,師清硯就覺得自己腦子裏有什麼東西紛紛亂亂的,然後再轟然炸開,到後來,她甚至都疼的擡不起頭了。
師清硯掙脫須亦絨的手,停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氣,這纔將腦子中嘈雜的信息理順了一些。
“亦絨,咱們須家不能出現半妖,你懂事些自行離開,要不然就莫怪我不念父女之情了。”
“哪裏來得鳥人?不人不妖的,噁心。”
“小雜種,怎麼沒有凍死你呢?”
“阿絨,須家養你這麼大,不過小小的遷城,你都不願意嗎?”
“城主,快逃。”
“...”
師清硯恍然,突然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漫上心頭,前方此刻傳來一道清清冷冷的聲音:“你後悔嗎?”
後悔?師清硯轉頭去看那道聲音的來源,須亦絨順勢指尖撫上她的眼角,替她拭去眼角的淚水。
後悔什麼?
後悔將須瞻禮放進城中?還是後悔沒有聽從須瞻禮的勸告,搬離山海城?
要不是她自己一意孤行,抱着絕不跟須家和解的目的,怎麼會有屠城那件事?或者怎麼不徹底狠下心來,還掛念着跟須瞻禮之間那些虛薄的情誼,放他進城?又或者她爲什麼那麼信任身邊人,霄紫什麼時候出現了問題,她都一無所知?
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屠城這件事似乎都是由她導致,思及此,師清硯突然被一股莫名而來的濃烈自責愧疚淹沒。
她內心止不住的想要挽救,心魔境自然順從了她的心意。
於是師清硯又看見了那座山海城,城中的須亦絨手裏握着一封書信,那是須瞻禮第二次要來山海城,也就是屠城發生的前幾天。
師清硯站到她面前,雙手摁住須亦絨的肩膀,一字一頓,滿眼認真:“不要放他進來,你會後悔的。”
須亦絨右手支着頭,似乎並不驚訝師清硯的出現,只是淡淡說道:“哥哥跟須臨不一樣的,再說只是入城而已,他也做不了什麼,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師清硯頓時心臟一縮,這些理由的確是她當時用來說服自己的,但是現在不同,她知道這件事的結局,她不能再重蹈歷史的覆轍。
“霄紫呢?她現在已經叛變,被須瞻禮收買,你就這麼信任她?”
須亦絨覺得有些好笑,從梳妝檯前起身,推開師清硯走到窗前:“若說信任?你我二人又不相識,我又憑什麼信你呢?”
憑什麼呢?師清硯一時語塞,她總不能說..
不能說什麼呢?師清硯只覺得有很重要的事從她腦子中劃過,但她什麼也抓不住,甚至爲什麼出現在這裏,她一時間也說不清楚,只知道要阻止..
阻止什麼?師清硯還沒想出來,她面前的景象卻突然產生變化,這次站在一處迴廊前,這是去那棵菩提樹的必經之路。
霄紫此刻正巧從這裏經過,師清硯下意識上前,並不多跟她廢話:“你偷拿城主御令,要幹什麼?”
“偷拿?”霄紫並不心虛,毫不遮掩的將御令放在手裏把玩:“這是城主光明正大給我的,哪裏來的偷?你不信大可去問,莫要在此處擋我去路。”
無論什麼原因,師清硯都覺得自己必須要阻止她,於是乾聖出鞘,寒光凌冽。
師清硯快準狠的朝霄紫劈去,不留一點餘地,那霄紫竟然如同一個虛影一般,被劍氣砍斷又迅速重組,然後穿過她一步一步的朝前走。
師清硯不信這個邪,這次乾聖劍直接貫穿了霄紫的身體,卻依然阻止不了霄紫的腳步。
心魔境不斷反覆,師清硯已經數不清自己勸了多少次須亦絨,砍了多少次霄紫,除了讓她一身狼狽之外,根本毫無用處,也阻止不了那件事的發生。
師清硯內心悲涼,腦子又是渾渾噩噩的,她索性將乾聖劍斜插在地上,用手揉了揉腦袋。
她不經意間摸到腰間玉牌,冰冰涼涼的觸感讓她有一瞬間回神。霄紫再度走遠,她卻沒有力氣再去追,她靜靜坐在廊下的臺階上,突然又看到一片衣角。
是邵景。
邵景略顯遲疑的叫了她一聲:“青墨?你怎麼在這裏。你剛來山海城,過得可還習慣?”
師清硯啞了啞聲。邵景是須亦絨最早撿到的一隻半妖,被拋棄到雪堆裏,純白的毛色幾乎跟紛紛揚揚的大雪融爲一色。
彼時的須亦絨年紀還小,卻依然小心翼翼的將邵景撿了回去,兩個半妖就此相依爲命,直到屠城事件的發生。
在須亦絨的心中,邵景跟其他半妖也是不一樣的,幾乎什麼事情都不會瞞他。
“我想建一座城,城中收留各種無家可回的半妖,如何?”
“好,那你安心做城主,其餘的事我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