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彎鉤,天還沒暗下來。
黑色的越野車在無人的荒漠甩尾,揚起大片沙塵。
“操,這破地方信號都沒有。”坐在後座的胖子咒罵着,把手機扔在一邊。
“這裏是無人區,誰給你裝信號!”邊上略瘦的男人戴着口罩,聲音有些含糊。
那胖子又罵了兩句,這纔對坐在駕駛座上的男人說:“秦誠,這破地方真能找到那塊玉嗎?”
坐在駕駛座上的男人以黑巾罩面,利落的短髮下唯有一雙眸子清亮無比。
他點了根菸夾在指尖,不抽,只是把手搭在車窗外面,靜靜地看着遠處的沙丘。
“不知道。”
他聲音清冽,聽起來悅耳。
那胖子似乎很忌憚他,低聲罵了兩句也沒說什麼。
瘦子先開了口,“誠哥,我們這麼胡亂找下去也不是個頭啊,您就沒有再具體點的方位?”
男人也算是坦誠,直截了當地說:“沒有。”
他說沒有,就是沒有。
胖子顯然更氣了,雙脣顫動着,愣是沒辦法對他說出幾句剛剛侃侃而談的髒話。
瘦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對秦誠說:“過會兒天就要黑了,就在這裏紮營吧。”
秦誠沒說話,淺色的瞳仁盯着風沙一眨不眨。
胖子似乎是忍不住了,拉開車門下了車,走到一棵胡楊樹下。
“彪子!”瘦子緊跟其後。
胖子開始罵:“媽的,這秦誠到底要做什麼!哪有人到這大西北的沙漠來找一塊玉的!問什麼也不說!我看他就跟塊玉似的!”
長是長得好看,淨不幹人事!
“彪子你少說幾句吧,別說他不給咱錢,把他惹怒了,小心他把我們丟在這鬼地方,屍體都找不到!”
“於旭日你特麼的少嚇唬老子,老子怕嗎?反正老子賤命一條,也活不了幾天了,死就死!”彪子恨恨地說着,伸手在胡楊樹上抓下來一把枯枝,在掌心捏成碎末。
於旭日聽着他的話,抿了抿脣終究是沒說話什麼。
秦誠指間的煙幾乎燃盡,他才扭頭,眉眼淡漠,用淺色的眸子看着他們倆人喊道:“上來。”
“來了!”於旭日應着,伸手去託彪子。
彪子顯然不情願,卻也只能說着於旭日半推半就地上了車。
秦誠把煙扔了,驅車找了個適合紮營的地方停下來。
於旭日和彪子兩個人熟練地從後備箱拿出帳篷開始紮營,中途時不時聊兩句。
在這荒漠裏,長久不跟人交談心理肯定會出問題。
比如說秦誠。
彪子想着。
這個人就古里古怪的,他當初找到自己的時候就很古怪,也很……奇。
以至於他很長時間以爲他不是什麼人。
這一個月,從塞北江南到大漠孤煙,他總算知道了,秦誠妥妥的是個人,但他要找的東西絕對不是俗物。
反正他跟秦誠也只是金錢交易關係,他咬咬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也就過去了。
夜裏風沙大,月明星稀。
於旭日突然醒了,在帳篷間坐起來,看了看邊上的彪子,解開睡袋從帳篷裏走出來。
不得不說,這西北荒漠的景色很美,靜默裏透着淡淡的脫俗,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沙丘被清亮的月光籠得清晰。
秦誠的帳篷自始至終都是亮着的,也看不見人影透出來,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於旭日也見怪不怪了。
可是風又吹起來,秦誠的帳篷就像一盞燭火,搖曳兩下竟然熄滅了。
是巧合吧。
又好像不是巧合。
風停了,燈又亮了。
還是沒有人影。
於旭日只覺得瘮得慌,提起褲子也不管幹沒幹淨,跑回了帳篷,拉上拉鍊躺進睡袋裏,抱着頭閉上眼睛。
於旭日不知道的是,秦誠的帳篷又暗了。
男人坐在帳篷裏,透亮的眸子看着自己手中執着一塊玉,玉上雕着只靈動的魚,在微暗的光亮裏,光線順着它的輪廓遊走。
第三次了。
已經是第三次亮起又熄滅了。
自從到了這裏,一有風吹過,哪怕是在帳篷裏,這塊玉也會亮起來,清風過去,又會暗下。
是她也感受到他了嗎?
秦誠把玉緊緊握在手中,閉上眼睛。
月牙越過大漠,烈陽升起。
“秦誠!發現個女人!”於旭日大喊。
秦誠皺着眉頭從帳篷裏走出來,看到地上的女人,怔然。
他不知道是哭是笑,尋了這麼久的女人,就這麼突兀地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秦誠三步並作兩步地將人抱起來,“上車,回城。”
他是幸運的,只花了九百多年就找到了他。
他早就做好了找一輩子的準備。
只是他的一輩子有多久,誰也不知道。
處理好了陸昭的傷口,秦誠下了樓。
於旭日和彪子就站在沙發邊上,彪子神情落寞。
秦誠擡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聽說你母親出事了。”
“肝癌。”他說。
秦誠嘆了口氣,“錢已經打到你們倆賬上了,是談好的三倍,辛苦你們了——這塊玉你拿着。”
他把玉牙璋遞給他:“必要的時候,將這塊玉放在心口,可救你母親一命。”
彪子擡頭對上他的視線,感受到他目光裏似乎有驚人的穿透力,直達人心。
“謝謝你,誠哥,以後我做牛做馬都會報答你!”彪子鞠了一躬。
他知道秦誠不是常人,只是沒想到他會幫他。
彪子鞠完躬,馬不停蹄地趕去了飛機場。
於旭日倒是不急,反而好奇起來:“誠哥,那女人就是你要找的人?仇人?”
“是我夫人。”秦誠淡淡地說道,“我先上去了,怕她着急。”
於旭日也不敢多問了,嘿嘿地笑了兩聲:“誠哥慢走,下次有事還找我們幫忙啊。”
秦誠“嗯”了聲,進了電梯。
昏暗的房子裏,陸昭坐起來,小心翼翼地看着牀邊坐着的男人。
“醒了,”男人把剛點的煙掐了,清澈的眸子看着她,“我是秦誠,你叫我秦誠就好。”
“爲什麼要救我?”陸昭擰眉看着他。
“因爲你是我夫人,”秦誠把煙扔進垃圾桶,定定地看着她,“你是我尋了九百七十二年的夫人。”
陸昭怔然。
這世上總有沉默的人,恪守着沉默的愛,活得漫不經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