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國公的病情,我會回去再查查醫書,想想辦法。”
“有勞李小醫師了。”
老管家感激地點點頭,從懷裏掏出五張琉光錢莊的千貫飛票,就要遞給李昂。
“老丈這是幹什麼。”
李昂推託不收,老管家卻說道:“這是國公的意思,李小郎君就收下吧。
國公府在長安張貼的告示裏已經說了,但凡醫師開出的藥方能緩和病症,酬謝千貫。
若能治癒酬謝五千貫。”
再三推辭無果,李昂只能以緩和病症的名義,收下一張千貫飛票,坐上了國公府的車輛,返回懷德坊。
————
夜已深,李昂躺在臥室牀上,看着紗窗外的星空,嘴脣微抿。
傍晚的時候,燕國公府的僕役又來了一趟,將那匹寄養在學宮草場的棗紅馬送了過來。
棗紅馬屬於軍馬,燕家稍微走一走關係,就將棗紅馬脫了軍籍,送給了李昂,目前養在旅社的馬廄中。
這也讓李昂的情緒更加複雜——惡性貧血病症的治療方式,是每天口服或肌肉注射維生素b12,終身用藥。
但不管是人工合成,還是從鏈黴素、新黴素、氯黴素等抗生素的發酵廢液中提取維生素b12,都需要成熟的生物化學技術與現代化工體系。
何其難也。
“時代啊。”
李昂不斷篩選着記憶宮殿中的諸多資料,依舊覺得難如登天,不由得輕嘆一聲。
房間另一側牀上已經睡着了的柴翠翹翻了個身,不知夢到了什麼,嘀咕着接話道:“時代在召喚...”
嘿,你這丫頭偷學我平時說話是吧?
李昂掃了眼裹成一團的柴翠翹,啞然失笑,搖了搖頭。
他所說的時代,既是指缺乏生物化學基礎和化學工業基礎,
又是指...觀念。
‘輸血治療,理論上確實能暫時緩解惡性貧血病人的一小部分症狀,
但不能從根本上治療巨幼紅細胞性貧血。
另外,宗師境武者接受普通人血液是否有效也是個問題,血凝集風險也要考慮。
最重要的是,
虞國講究身體髮膚受之父母,
從他人身上抽血,輸入體內,會不會被認爲是和前隋時期魔道門派一樣的邪魔行徑?
那些魔道也喜歡玩弄血液。’
李昂默默想道:‘這是人,不是軍馬或者豬。
如果輸血治療有效的消息流傳出去,在那些偏遠落後、消息遲滯的地區,不知道會被扭曲成什麼樣子。
甚至可能會有愚人,覺得抽血等同於抽取生命陽壽,將他人血液奪來就能爲自己延續生命,因此主動去殘害別人...’
李昂對於虞國人的整體醫療常識並不抱太大期望——畢竟都會有愚人,相信喫親人股肉,可以治療肺結核等疾病。
學宮,只有學宮,纔可能儘快發展出李昂想要的化學工業,
也只有以學宮的權威與資源,才能在推廣醫療常識的過程中,減少以訛傳訛可能造成的傷害。
“算算時間,學宮複試,也沒多久了...”
————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就到了七月盛夏,學宮複試的日子。
由於這次參與複試的,只有五千名學子,因此考試地點,被調整到了皇城牆內的鴻臚寺、太常寺和司農寺。
李昂站在皇城牆壁的陰影之下,等待着入場。
和上次一樣,考生們的位置順序打亂,
不遠處的宋紹元一臉嚴肅,口中唸唸有詞,似乎在揹着什麼。
翟逸明緊張不安地用腳輕踢着路沿,和同樣有些緊張的楊域聊着天。
甚至連一向從容不迫的紀玲琅,都翻出了書本,趁着短暫空隙瞥了幾眼。
入眼之處,完全不緊張的學子,似乎只有自己和角落裏站着的那位何繁霜——她獨自一人站立,周身散發着生人勿進的冷漠氣息。
說來也怪,以長安市民們的熱心,或者說好事程度,
應該能很快知曉學宮初試第一名的具體信息,比如籍貫、父母職業、家中營生等等。
但幾乎沒有人知道何繁霜的信息——哪怕是和她一起來報考學宮的幽州同鄉們,也完全不清楚她的身份。
李昂腦海中閃過念頭,
不過,有這個必要麼?
五姓那樣顯赫的高門貴族子弟,都不會隱藏身份,
就算是李氏宗親,也是以本名入學——長安宗室圈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總有認識的人,沒那個必要。
“李、李兄。”
雍宏忠的聲音傳來,李昂轉頭看去,看到雍宏忠排在自己後面,拱手微笑。
“哦,宏忠啊。”
李昂笑了笑,他是不怎麼喜歡那位所謂的樂安郡主,不過對雍宏忠倒沒什麼惡意,“你最近還有頭暈嗎?”
“沒、沒有了。”
雍宏忠笑着說道,“我每、每天都按你說、說的方法,鍛鍊。沒再犯、犯病。”
“那就好。你複試準備得怎麼樣了?”
李昂和對方隨意聊着天,雍宏忠的成績相當好,策問、經卷、詩賦全是甲等上,
但在御科的時候,他生怕自己耳石症復發摔下馬背,完全不敢加速,慢悠悠騎馬挪過了重點,只得了最末位的丁等下。
綜合成績在上次初試裏,名列第六十位。
正當二人閒聊之際,
“宏忠。”
聲音由遠及近,李昂和雍宏忠轉頭看去,卻見一羣衣着華貴的五陵少年走了過來。
領頭的是那位吏部侍郎家的大公子仇景煥,沒看到裴靜。
“你怎麼在這啊,找你找了半天。”
仇靜煥拍了拍雍宏忠的肩膀,轉頭看向李昂,嘴角揚起一抹古怪微笑,拱手道:“永嘉坊,仇靜煥。”
李昂拱手,淡淡回道,“洢州李昂。”
“誒呀,原來是初試第二、在御科上大出風頭的李昂兄。”
仇景煥咧嘴一笑,和周圍同伴們對視一眼,刻意把李昂兩字讀快,念成涼字,“李昂兄既然和宏忠認識,那麼就是我的朋友了。
大家以後應當多親近親近纔是。”
“哦。”
李昂的態度依舊冷淡,他並不奇怪於仇景煥的莫名敵意——既是因爲初試,也是因爲這位出身於永嘉坊的吏部侍郎之子,和那位樂安郡主從小就是鄰居。
按照包打聽楊域的說法,仇景煥是樂安郡主的追求者...之一。
“八郎,把禮物拿過來。”
仇景煥一招手,身旁同伴立刻端來兩本書,
他接過書籍,笑着遞向李昂,“小小薄禮,還望李昂兄不要介意。”
兩本書分別是《甲乙針經》和《千金翼方·禁經》,古香古色,紙張泛黃。
雍宏忠看着醫書,眉頭不由得皺起,微抿嘴脣,有些生氣。
李昂是醫師的事情並非祕密,仇景煥送來兩本醫書也並非好意——《千金翼方·禁經》裏面記載着咒禁之法,
而咒禁...雖然曾是太醫署官設科目,
但本質上,就是原始巫術,通過跳舞、祈禱、頌唱,驅除依附在病人身上的詛咒,來給病人“治病”。
咒禁之法,是醫學落後的愚昧產物,是現有醫術無法治癒疾病、不得不求助於縹緲巫術的產物。
百年來隨着學宮對異類的研究越來越深刻,從原始宗教中產生的咒禁法也在不斷衰落,快要消亡——連太醫署都打算取消咒禁科。
仇景煥送上這本書,就是爲了嘲諷譏笑。
不爲良相,便爲良醫。好好做個醫生。
跟着仇景煥來的華服少年們,輕笑起來,
而李昂...
“呵呵。”
李昂搖頭笑了笑,沒有感到多生氣,反而有點懷念和好笑。
這種少年千方百計想要引起喜歡女生的注意,而旁邊同伴跟着瞎起鬨的氛圍。
熟悉而又陌生,親近而又遙遠。
鐺鐺鐺——
昊天鐘聲響徹皇城,所有士子們擡起頭來,放下書本,在禮部官員和學宮教習的引導下,步入考場。
“醫書就免了吧。”
李昂笑着擺了擺手,無視仇景煥衆人,大踏步走向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