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藏着一把問劍 >第四百八十八章 一家
    “這樣啊。”

    李昂瞥了眼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的王博繁,語氣平淡。

    他並不覺得王博繁會真心以爲自己錯了,他之所以跪在這裏,只是因爲他賭輸了。

    “王博繁爲了一己私情,置百姓安危於不顧,罪不可恕。而我王氏中,出了此人,對於太原府的如今的狀況也負有責任。”

    白髮族老顫顫巍巍地拿出一本冊子,慢慢放到李昂的桌上,“這是王氏擬定的對此次鼠疫的賠償,請李小郎君過目。”

    “賠償?”

    李昂眉梢上挑,隨意翻了翻冊子,裏面滿滿當當地寫着無數條目,又是賠償款,又是修造房屋。

    光給李昂本人的道歉賠償,就有上百條項目,其中不乏有價無市的古玩字畫,前隋典籍,金銀珠寶,乃至異化物等等。

    李昂看得很認真,時不時還擡頭詢問幾句,問問冊子裏寫的古玩字畫,是什麼年代,哪名畫師的。

    越是問答,王博簡一顆高高懸着的心,就越是慢慢放了下來。

    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情都有價碼。事情談不攏,無非是開出的價碼不夠合適而已。

    只要李昂有所求,那麼底蘊深厚的王氏,總是能過關的。

    “你們的賠償非常豐厚,也很有誠意,”

    李昂合上冊子,點了點頭,微笑道:“不過我還想要一樣東西。”

    “您請說。”

    王博簡微笑道:“王氏一定竭力滿足。”

    刷拉。

    李昂拉開抽屜,也從裏面,拿出了厚厚一本名冊。轉了個向,使得名冊朝向王博簡那邊。

    王博簡掃了一眼,只見名冊上寫着一個個人名,年齡,性別,父母,住址,日期等信息。

    安向黛,十六歲,女,父:安靳,母:莊憶彤,住址太原府三明坊落雨巷十號,載乾六年十月二十五日。

    翟州,九歲,男,父:翟徽,母:胡闌,住址太原府水丹坊爾煙巷一號,載乾六年十月二十九號。

    衛新語,三十七歲,男,父:衛夏雲,母:胡忍冬,住址洛陽秋雁坊谷松巷二十號,載乾六年十月二十六號。

    ....

    “這是這幾個月以來,病坊記錄下的太原府鼠疫死難者名單。有普通百姓,有士卒衙役,有醫護人員,還有志願者。”

    李昂平淡道:“讓他們活回來,”

    房間裏安靜下來,王博簡嘴巴微張,白髮族老停止了咳嗽,守在門口的燕雲蕩眼簾低垂,默默看着淡綠色的牆紙。

    李昂看向還站着的王氏二人,平靜問道:“做不到,是麼?”

    “李小郎君,”

    王博簡拱了拱手,艱澀道:“人死不能復生...”

    “人死不能復生,”

    李昂打斷道,“死了就是死了,事後做出再多的補償也無濟於事。

    這一整天,我就坐在這裏,看着這份名單。

    裏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家庭殘缺,再也回不到過去的溫馨和睦,

    有的家庭,甚至一整家患病死亡。

    病坊在處理他們骨灰時,都不知道應該託付給誰,只好暫存在櫃子裏,貼上標籤,等着瘟疫結束後也許會有遠房親屬來認領。”

    他凝視着王氏二人,平靜道:“我聽說,王氏是鐘鳴鼎食的千年世家,家族成員生活在一起,尊敬友愛,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當家族裏德高望重的長輩去世時,就算是親緣關係遙遠的親屬,也會真心實意地跟着哭喪。

    對於世家子弟而言,那些非本姓的平民百姓,確實是另一個物種。

    平民家的孩童,五六歲時還在流着鼻涕撒尿和泥,世家子弟已經在學堂裏背起了四書五經。

    平民出身的士子,哪怕寒窗苦讀幾十年,對於經義的理解也不如世家的一個小童,會被輕易駁倒。

    雙方穿的服飾,說的話語,想的東西,都截然不同。

    在世族眼中,那些愚笨的、無禮的、短視的、低劣的平民,和他們不是同一個物種。如同人與螻蟻。

    螻蟻死得再多,也無關緊要。

    甚至於,當有人要他們爲螻蟻的死而負責時,他們還會爲此感到震驚、錯愕與荒謬。

    比如現在的你們。”

    李昂手撐着那本名冊,從椅子上慢慢站起來,冷冷道:“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在你們看來,

    王博繁必死無疑,直接執行了王博繁計劃的幾名王氏成員,以及王府裏的下人,估計也會死。

    而其他人,即便是那些參與了王博繁計劃的王氏成員,也能活下去。

    成年人的世界裏沒有對錯,只有利弊。

    虞國戰爭在即,就算王氏犯下了滔天罪行,爲了安撫天下士族,也不能對王氏從重處罰。

    何況王氏的關係遍佈天下,後宮裏有王氏的妃子,朝廷裏有王氏的姻親,連學宮裏都有王氏的博士。還曾當過我的教授。

    大家都是一家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做做懲罰的樣子,給底下那些泥腿子看看,也就得了。何必弄得血流成河。畢竟風水輪流轉。

    你們,是這麼想的吧?

    世道就是這樣,從來如此。

    只是...

    從來如此,便對麼?”

    李昂搖了搖頭,不等王氏二人回答,淡淡說道:“我討厭這個‘從來如此’,

    如果沒有人爲那些死難者做些什麼,沒有人再去對人禍的源頭追責問責,沒人敢打破這份默契的話,

    那就由我來吧。”

    王博簡讀出了李昂平靜語氣中的決然,只覺一股寒流涌遍全身,再也不顧上謙卑作態與人稱敬詞,失聲道:“你要做什麼...”

    轟隆!

    劇烈的爆炸聲從窗外傳來,只見北方極遠處,火光沖天而起。

    靈氣波動如海嘯一般,向四面八方呼嘯蔓延。

    那是,王府的方向。

    “不是我要做什麼,而是我做了什麼。”

    李昂越過王氏三人,大踏步走向門口,腰間的學宮行巡玉佩隨他步伐而搖晃,“走吧,別讓監學部的人,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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