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藏着一把問劍 >第六百三十一章 命燈
    火光沖天,熊熊烈焰在突厥王庭中蔓延,倒塌廢墟間升起滾滾濃煙,遮蔽天空。

    連玄霄漠然地俯瞰着下方城市,百姓哭號逃竄,士卒忙着滅火,一衆修士像是瘋了一般,衝向宛如被隕石砸中的深坑。

    連同那頂帳篷一起,突厥大祭司,屍骨無存。

    刷——

    連玄霄用左手捋過右臂,剝下一層化爲土灰的皮膚肌腱,右手手掌的無名指被動作牽連,湮滅消散,只剩下兩根手指。

    還能握住劍,足夠了。

    他轉身踏出一步,消失於王廷上空。

    ————

    荊國西北,某個千年豪族的避暑莊園。

    一名白髮蒼蒼、穿着華貴貂裘的老者,正抱着五、六歲的曾孫,坐在庭院涼亭中。面前石桌上,已擺好了茶盞。

    倏——

    微風掀起涼亭絲簾一角,連玄霄的身形憑空出現。

    “你來了。”

    荊國老者視線在連玄霄那僅剩兩根手指的持劍手掌上稍稍停留,“坐吧。”

    連玄霄緩緩坐下,將染血長劍橫放在翠玉雕刻而成的桌面上。

    “我們認識,快有七十多年了吧?”

    貂裘老者舉起茶盞,誠懇道:“不動手行不行。”

    “...”

    面前老者是連玄霄的多年好友,二人年輕時曾一同闖蕩江湖,斬妖除魔,他應該也是同輩人裏,自己最後一名友人。

    沉默片刻,連玄霄說道:“你是燭霄高階。”

    “燭霄高階又不止我一個,而且,咱倆同歲,我跟你一樣老。”

    老者輕咳了一聲,將懵懵懂懂的曾孫,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從懷裏掏出手帕,擦去後者臉上的鼻涕。

    連玄霄不爲所動,“你最有可能突破。”

    “...”

    老者頓了一下,苦澀地舉起手掌,沉聲道:“我可以拿舉族性命發誓,就算我趙某突破臨淵境,也絕不會對虞國不利。如有違背,當由昊天降下神罰,讓我舉族五雷轟頂,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態度極爲堅決,聲音迴盪於庭院上空,不遠處松林裏棲息着的鳥羣受到驚動,齊齊飛離。

    “沒用的。”

    連玄霄搖了搖頭,也舉起茶盞,朝庭院圍牆,也就是趙家一衆修士躲藏的方向,晃了晃,“就算你願意遵循誓言,你的兒子女兒,孫子孫女,弟子後輩,也會推着你出手。

    你我都知道這點。”

    錦衣老者不甘心道:“沒有迴旋餘地?”

    連玄霄以沉默,作爲回答。

    “連玄霄,你這個無情無義的瘋子!”

    錦衣老者終於按捺不住,猛地站了起來,一把掀翻玉桌,大吼道:“我跟你認識了七十三年,當年在藍環宗遺址,遭遇荒漠祕境,我們一行人被困數月,山窮水盡時,是我把最後一小瓶水給了你,你才領悟了這套劍意。置之死地而後生。

    當年也是我,揹着身中劇毒、不能行動的你,闖入籬花谷祕境,尋找解毒丹藥...”

    老者情緒激動地咆哮着,一樁樁一件件地講述過往,連當年二人同時喜歡上一個姑娘、囿於友情誰也沒有出手之類的陳芝麻爛穀子事情,都翻了出來。

    連玄霄端坐椅上,聽着友人的咆哮抱怨,忽然站了起來,“夠了。”

    “不夠!”

    錦衣老者憤憤道:“我們是過命的交情,不知道多少次救過彼此性命。現在你要因爲一個可能,僅僅只是一個可能,就來奪我的性命,這合理麼?”

    “時間,夠了。”

    連玄霄用兩指握住劍柄,無悲無喜道。

    錦衣老者愣在原地,他瞬間明白這句話的含義——連玄霄深陷天人五衰,隨時都會神魂崩解,他要在死前爲虞國掃清各項威脅,這也意味着,他只給每方勢力,保留了一小段時間。

    七十三年的情誼,只夠一盞茶。

    錦衣老者鬚髮微顫,他深吸了一口氣,接受現實,擡手揚起一縷輕風,將曾孫送到圍牆邊上,與他焦急不安的父母重聚。

    “...來吧。”

    錦衣老者攤開手掌,掌心升起幽藍冰晶,散發陰寒凍氣。一如當初,兩個少年於南荒邊境邊境相遇、切磋,不打不相識。

    連玄霄舉起劍柄,出劍。

    長安時間,酉初兩刻半,荊國隱世趙姓修士,亡於劍下。

    ————

    太皞山地下,有座空曠宮殿。

    殿中未設王座,只在大殿兩側,各自供奉着四排燭臺。

    燭臺上的蠟燭或粗或細,或長或短,顏色或紅或白。每根蠟燭下方,都刻着一行人名。其中不乏響亮名字。如突厥新可汗阿史德科羅,太皞山審判神官邊雨伯等等。

    這裏是司命室,專門安放着與太皞山關係密切的世間強者的命燈。一旦命燈搖晃乃至熄滅,就意味着命燈主人遭遇生命危險。

    踏踏踏。

    一名穿着白袍的年輕書記員,滿頭大汗,捧着名冊,奔跑於燭臺之間,記錄着死亡訊息。並將記載着訊息的紙條,摺疊好,投入大殿中央的符陣中。傳訊給地上的大人物們。

    剛纔的短短半個時辰時間裏,一盞盞象徵着世間強者的命燈接連熄滅,年輕的書記員惶恐萬分,卻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已經快十年沒有踏出這座宮殿,正如他的師傅一樣,於斯生,於斯死。

    呼!

    又一盞命燈熄滅,書記員轉頭望去,目光驚恐。

    他認得那盞命燈。

    太皞山,守山神官...

    呼!呼!呼!呼!

    盞盞命燈接連熄滅,那片象徵着太皞山自己人的燈火被黑暗所吞噬,

    與此同時,宮殿也搖晃起來,支撐梁祝發出吱呀聲響,天花板簌簌抖落灰塵。

    地上,正在爆發着一場前所未有的戰鬥。

    書記員渾身戰慄,命燈熄滅速度,已然超越了他寫字的速度,那一個個熟悉名字的消失,更令他額頭凝起冷汗。

    轟隆!

    宮殿劇烈搖晃,一排排燈架搖晃翻倒,號稱永遠不會燃盡的蠟油灑落一地。

    燈火熄滅,意味着職責中斷,書記員猶豫片刻,果斷衝向大殿後方,沿着向上甬道不斷攀爬,登上了地表。

    煙塵瀰漫,難以看清眼前景象,只能隱約看見,蒼穹中兩道身影一觸即分,

    高聳入雲的山峯頂點,以極其平整光滑的切面,徐徐傾倒、墜落。

    書記員瞳孔驟然收縮,他認得那兩道身影。

    依舊懸於高空的身影是學宮山長,另一個撞入山岩之中、大口嘔出鮮血的身影,則是...昊天掌教。

    “你不是一直想逼我出手麼?現在見識到了。”

    連玄霄俯瞰着昊天掌教與四位樞機,漠然聲音迴盪於蒼穹,“我不管你們對昊天的信仰有多強烈,不管你們想讓多少人陪葬,我只有一個要求。

    滾出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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