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昨天夜裏開始,便下起了一場暴雨。

    小屋內,通紅的木炭將屋子裏燒的熱騰騰的,在暖黃色的光暈下,瀰漫着一抹溫馨的氛圍。

    此時,火爐上正烤着半隻燒雞,肥美的油脂滋滋作響,香氣撲鼻。

    “十一哥,烤好了沒啊,我……我都快餓死了!”矮個少年嘴裏嚼着烤得焦黃的豆包,含糊不清的說道。

    “怎麼沒把你給撐死!之前那三個肉包子都餵了狗了?等着吧,就快好了!”高個少年叼着半根雞翅,沒好氣地說道。

    “哎呀,誰叫這裏的伙食實在是太好吃了!我這幾天都漲了五斤了,再這麼喫下去,怕是要和胡亥那個死胖子一樣了!”

    十五皇子好不容易將豆包嚥了下去,又順手拿起一根黃瓜,嚼了起來。

    “那小子太沒骨氣了,整天就知道跟在扶蘇後面拍馬屁,咱可說好啊,以後這些好喫的,你可不許給他!”

    “這還用你說!行了,喫雞,喫雞!”

    矮個少年兩眼盯着燒雞放光。

    就在這時,“吱呀”一聲,房門被人推開,一個小不點跑了進來。

    來人衣服上打着補丁,渾身上下已經被雨水浸透了。

    “小石頭,你怎麼來了?”十一皇子疑問道。

    孩童先是向兩個少年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才笑着說道:

    “我娘說下雨天寒,讓我給兩位先生熬了點熱粥送過來。”

    “你倒是有心了,放這裏吧,來,喫塊雞肉!”

    老十五撕下一塊雞肉遞了過去,孩童腦袋搖得如撥浪鼓一般。

    “這可使不得!兩位先生教我等讀書寫字,已是天大恩德,哪裏還有向先生要食的道理?”

    見孩童死活不肯,十一和老十五隻好作罷。

    “兩位先生慢用,家主說南方那邊遭了災,我還要去幫忙挖土豆呢。”

    孩童憨憨一笑,便又冒着大雨跑開了,屋裏只剩下十一和老十五兩個人。

    說起來夏家莊的這些日子,他們不過給村裏孩童們教了幾個字,背了幾句詩經罷了。

    說實話,這些孩子很笨,有些人好幾天了,依然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然而,即便如此,這裏的每個人對他們卻極爲尊重。

    不管誰見了他們,眼中都是帶着尊敬的神色。

    他們身爲天潢貴胄,自然見過無數阿諛諂媚之輩,可這裏卻不一樣。

    那種尊重是發自於骨子裏的。

    屋外風雨更大了,喫着手中的燒雞,兩人只覺得心頭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

    “十一哥,咱們就在這裏繼續喫下去?我怎麼覺得心裏不是滋味呢。”十五皇子臉上有些悵然若失。

    “嘭!”

    十一皇子將雞肉摔在碗裏,看向自己的弟弟,忿忿道:

    “操!吃了人家這麼多東西,總不能叫人家小瞧了!老十五,咱們走!去幫忙!”

    “嗯!”

    矮個少年重重點了點頭。

    說着,兩個人走出屋子,朝村後飛奔而去。

    挖土豆是個力氣活,只是幹了半個時辰,兩個少年就累的腰痠背痛。

    所幸的是,雨水漸漸變小,他們兩人便坐在路邊的一塊巨石上,略作休息。

    “你說這夏家莊主人也真是的,幹嘛非要在這鬼天氣挖土豆,多等幾天又能怎麼樣!”十五皇子將手上的泥土在旁邊颳了刮,一臉無語道。

    “還不是想折騰人罷了,這些有錢人,沒一個好東西,山東六國的富商不就是這種德行嘛,我聽說還有些傢伙將人拴起來,當做畜生調教呢!”

    看着遠處忙碌的人羣,十一皇子搖了搖頭,爲他們覺得不值。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來,喝碗薑湯。”

    十一和老十五擡起頭來,就看到一個身穿布衣的年輕人走了過來。

    早在剛纔幹活的時候,夏弘就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

    這兩個少年,一身華服,在這羣村民中,實在是太扎眼了。

    他知道這幾天學堂這邊來了兩個小先生。

    學問馬馬虎虎,倒是飯量奇大無比,特別能喫。

    看着這兩個稚氣未脫的傢伙,夏弘也是有些好奇。

    這算什麼?

    難道現在流行富家子弟過來體驗生活?

    兩人接過薑湯一飲而盡,看向夏弘,神色微微有些不悅。

    “你就是夏家莊的少莊主?”

    “怎麼?兩位小先生有何指教?”夏弘笑道。

    “我們哪裏小了……”

    十一皇子冷哼一聲,指着那邊道:

    “下雨天的,你折騰這些村民做什麼?”

    “南方那邊糟了災,早點將這些東西送過去,那些百姓也就少受點罪,如何敢拖延。”夏弘笑着搖了搖頭。

    “哼,你懂得什麼,你可知道,你這些土豆運到災區,一路上,州府縣衙可要經過多少盤剝,真到了災民手上的又能有多少!”

    “天下有那麼多事,你一個小小的商人,做的完嗎!”十一皇子直勾勾地看着夏弘,眼中滿是不屑。

    滿口仁義道德的人,他見過太多了,最後還不是乾的雞鳴狗盜的事情。

    看着老十一莫名其妙的發了火,十五皇子連忙拉了拉對方的胳膊。

    我去,咱靠的是人家的飯票,你就這麼開噴,萬一人家以後不給喫的了,怎麼辦!

    夏弘看着眼前的高個少年,微微皺起了眉頭。

    這少年倒有些見識,只是不知道經歷了什麼,怎麼會對世界如此悲觀?

    他本想一走了之,可看到少年那眼神,不由想起前世的自己。

    那個初出茅廬,整日抱怨社會不公的自己。

    夏弘看着老十一,語氣認真道:

    “如果你覺得這國家不好,你就建設他,如果你覺得官府不好,你就想盡一切辦法去做官,去改變它,而不是一昧的謾罵,抱怨,逃離。

    我不知道你經歷過什麼,可你再難能難過那些受災的百姓?

    他們家破人亡,流離失所,你還可以有燒雞喫。

    就算你不願意做事,也不要做那個拖後腿的人……”

    “漂亮話誰不會說,可假如你我這種身份,這輩子也做不了官呢?”

    十一皇子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只是笑容中帶幾許悲涼。

    陛下登基以來,不立太子,也不打算分封皇子。

    因此以他們的身份,這輩子最大的可能估計也是庸庸碌碌一輩子。

    他要是能改變什麼,又何苦整天在宮中混喫等死。

    看着少年的神情,夏弘愣了愣,什麼話也沒說,轉身朝田地那邊走了過去。

    在經過兩人身邊時,只見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倘若天下安樂,我願漁樵耕讀,江湖浪跡。

    倘若盛世將傾,深淵在側,我自當全力以赴,唯死而已!”

    “嘶!”

    望着夏弘的背影,十一呼吸變得急促,兩眼通紅起來。

    兩個少年互相看了一眼,便跟了上去。

    “十一哥,咱們還……”

    “閉嘴,做事!”

    十一皇子低着頭,緊緊握着鋤頭,眼角掛着一滴淚珠。

    唯死而已!

    唯死而已!

    漸漸地,他彷彿決定了什麼一般,眼神變得堅定起來。

    ……

    一連幾日陰雨,扶蘇待在家中,沒有出門。

    這一日,天氣放晴,他便輕車簡從,朝咸陽城外走來。

    在家裏的這幾日,他的思緒倒是清晰起來。

    那日朝廷之上,賈琳突然發難,看來也未必是空穴來風。

    賈琳身爲廷尉府令,又與李延田同鄉,估計是早已曉得李延田被抓,想要與李斯那邊做場交易。

    如此看來,李延田非救不可,畢竟賈琳這個人還是要拉攏的。

    一路西行,馬車很快來到了夏家莊外。

    看着村口過往的行人,扶蘇神情愜意地理了理衣領,才走了進去。

    一個小小的商人,應該很好打發的吧……?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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