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糾纏下去再無意義,李信苦笑地搖了搖頭,投子認輸了。

    “大叔今天過來,恐怕不單是來下棋的吧?”

    夏弘收拾着棋子,將一直憋在心裏的疑問說了出來。

    他原以爲這位大叔是因爲那日大街上的事情,來這邊閒逛,可在聽到對方提及南海的事情後,便覺得事情肯定沒有那麼簡單。

    一件那麼隱祕的事情,就這麼對他這個平頭百姓說出來,怎麼看都有些迷幻。

    “老夫過幾天要出趟遠門,臨行前就想看看陛……那個老趙口中誇上天的小子,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凡響!”

    “大叔要離開咸陽?”

    李信點了點頭。

    “過不了幾日,老夫便要去南海了。”

    “什麼!大叔您要去!”夏弘心中不由一驚。

    “大叔,您等我一下。”

    說着,夏弘急忙起身朝跑了回去,再度回來的時候,他的手上已然多了一個包袱。

    “南海之地,天氣酷熱,蚊蟲繁多,又加上瘴氣瀰漫,我這裏有些東西,您應該用的上。”

    夏弘將系統中拿來的幾大盒藿香正氣水,風油精,還有一個指南針一股腦全送了出去。

    “這東西抹在身上,保證蚊蟲離您十里開外,還有這東西,別看味道刺鼻,關鍵時刻卻是能保命的,最後還有這個,有了它,不管您走到哪裏,都不怕迷失方向了。”

    看着夏弘一臉認真解釋的模樣,李信眼前突然一陣恍惚。

    這不正是孩提時,那個只要每次得來好東西,就會拿來與他分享的小夥伴嗎?

    一樣的眉眼,相似的神態,他終於明白嬴政爲什麼獨獨對眼前這個兒子,另眼相待了。

    勢如天子,未必貴也,窮如匹夫,未必賤也。

    此子雖長於山野,卻有乃父家風,天生便有着上位者的風範!

    光是待人以誠這份心性,就足以遇山開山,逢水架橋,無往不利了。

    看到李信將東西手下,夏弘這才鬆了口氣。

    有了這幾樣東西,這位大叔去南海,至少性命無虞了。

    省的到時候有個三長兩短,趙老頭怕是要難過好幾天。

    他這人性格孤僻,夏弘從未聽他說過有什麼朋友。

    因此對待李信,他自然很是上心的。

    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夏弘開口道:

    “大叔,您這次去南海,可否聽說陛下確定何人掌帥?”

    “嗯?你問這個做什麼?”李信有些疑惑。

    雖然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嬴政已經下了旨意,但按照慣例,只有在大軍開拔前,纔會正式向天下公佈。

    可是看到夏弘那緊張的神色,李信心中不由一緊。

    “莫非這裏面還有什麼玄機?”

    “如果主帥是王家後人,那倒還好,可如果統帥之人是任囂,趙佗,那大叔您可得多個心眼啊!”

    “是他倆會如何?”

    李信表面不動聲色,心裏卻已經猶如翻山倒海一般。

    任囂和趙佗原本就是王翦賬下的兩員虎將,王翦隕落後,眼下一切軍政要務都是這兩人在管。

    他這次過去,很多地方怕是也要依靠這兩個實權派幫襯。

    現在聽到這個消息,怎能不讓他驚駭萬分。

    夏弘看着李信,良久,才意味深長道:

    “假若有朝一日,中原大亂,而南海三郡又‘碰巧’阻斷了各處交通要道,大叔您覺得會發生什麼事情?”

    “這……”李信微微沉吟片刻,猛然站了起來,眼中盡是不敢置信之色。

    “你的意思……他們二人有反叛獨立之心?”

    如果真的有一日中原大亂,南海三郡仗着交通隔絕,又有五十萬軍民在手,完全可以自立爲王,甚至獨立建國也不是沒有機會。

    畢竟那裏的百姓,本就不是秦人,對朝廷的感情極爲淡泊,到時候只要有人登高一呼,定然會趨之若鶩。

    而那時,朝廷本就陷於亂局之中,自然無暇顧及。

    一念至此,李信瞬間冷汗就浸滿了後背。

    他原以爲,這次過來,已然收穫良多。

    可到了現在,他才確定,夏弘這一個無意間的提醒,纔是振聾發聵。

    “如果有王家人在,他們自然不敢放肆,可沒了王家的鉗制,誰也沒辦法保證結果如何。

    大叔您應該明白,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人性這個東西可是最經不起測試的。”

    夏弘一臉唏噓。

    如果沒有記錯,在嬴政死後,那兩人還真的割地爲王了。

    不但砍斷了交通要道,對於秦廷發出的求救信也是已讀不回。

    如果當時有嶺南那數十萬大軍回援,那麼鉅鹿之戰的結果或許就會改寫。

    劉邦項羽之輩的命運,也就徹底不同了。

    “你爲何肯將此事告訴我?”李信深深看了夏弘一眼,沉聲道:

    “你就不怕我去告密?那兩人雖遠在南海,但朝中故舊可不少,招惹了他們,你可就要……”

    然而,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就見夏弘灑然一笑。

    “趙叔信你,我便信你。”

    簡簡單單八個字,卻猶如一道利劍,直接刺中了李信的心防。

    李信眼睛一紅,旋即大笑了起來。

    “老趙好福氣啊!居然有你這樣的子侄!好小子,老夫承你的情!”

    說着,將腰間的寶劍解了下來。

    “老夫看你那日對敵,無甚趁手兵器,這把劍跟了咱半輩子,今日便送你了!”

    李信輕輕撫摸着劍鞘,彷彿再和老友告別一般。

    “大叔,這怎麼使得,我豈能拿……”夏弘也是一驚,連忙推辭。

    然而,這邊李信卻已經寶劍遞了過來。

    “都說寶劍贈英雄,希望在你手中,這把劍還有能綻放光彩的一天!”

    李信莞爾一笑,指了指樹墩上的棋盤。

    “再說輸了棋,總得留點東西吧。區區一把劍算什麼,就算有朝一日,你想要這江……哈哈,咱也會幫你弄回來!”

    李信拍了拍夏弘的肩膀,旋即灑脫轉身離開。

    這次過來,他心中已無遺憾。

    留下一把劍,只當留下一個念想。

    這柄喚作巨闕的寶劍,跟隨他已有近十年的時間,從未有一日離身。

    當年歐冶子一口氣,連制五把絕世名劍。

    巨闕是第一把,也是衆劍之長。

    他贈劍巨闕,便暗示着,夏弘纔是他承認的皇長子。

    夕陽西下,李信負手走在鄉間小路。

    與來時的心事重重不同,此時的他彷彿倦鳥歸林一般,顯得閒庭信步。

    望着遠處那個未曾離去的身影,李信眼中透着一抹堅定。

    “孩子,你放心,有我李信在,南海三郡必將永屬大秦!”

    ……

    夜風漸起,月色朦朧,整個王庭都被裹上了一層銀裝。

    燭光下,嬴政翻閱着近幾日各地的奏章,眉宇間帶着一抹愁色。

    自從推行紙張辦公之後,他案頭的竹簡是越來越少了。

    然而,實際上的工作量卻是原來數倍之多。

    原本因爲成本問題,官員們描述問題,惜字如金,往往撿重要的說。

    可有了紙張之後,各地官員,生怕有所遺漏,全都事無鉅細的上報給朝廷。

    幾天下來,嬴政連喫午飯的時間都沒了。

    眼下腹中有些飢餓,他讓人煮了碗白粥,趁着喫飯的功夫歇息片刻。

    在他案頭顯眼的位置,擺放的依然是前幾日夏弘那篇關於銀行的指導方案。

    只可惜自從廷議之後,贊同者少之又少,眼看着南方受災百姓來年將面臨無糧可種的困境,嬴政也覺得煩躁。

    說到底,還是因爲國庫空虛,否則按照夏弘那小子的說法,只要他帶頭入股,那些豪商貴族肯定會搶着砸錢。

    唉,上哪去找那麼多錢呢……

    嬴政喝下一口白粥,只覺得味同嚼蠟。

    就在這時,一個內侍走了進來。

    “啓稟陛下,十八皇子在殿外求見!”

    “胡亥?他來做什麼?”

    嬴政眉頭微微皺起,旋即擺了擺手,讓內侍將人帶進來。

    最近公事繁忙,他與這些孩子也好久沒見了。

    他自小缺失親情,並不想留給兒子同樣的遺憾。

    沒過多久,就看到一個小胖子拖着一個木箱子滿頭大汗地走了進來。

    胡亥將木箱擺在身前,露出一臉憨憨的笑容,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

    只是誰也沒有留意到,他那天真無邪的目光,在碰觸到嬴政身後的龍椅時,閃過了一抹貪婪暴戾神采。

    “兒臣,拜見父皇!”

    胡亥跪拜在地,磕了一個結結實實的響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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