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霧星等了半天，等來關曦惶恐的拱手：“這種話妹妹可不能再說了！您是高高在上的女帝，我不過是冷宮中喫糠咽菜的……”
“你若介意，可以貶我爲庶人，革去一切事務，留條苟延殘喘的命受折磨便好。”
關霧星沒讓女主把後面的話說完。
她真的很怕女主說着說着，越發真情實感，越恨她了。
關曦渾身一震！
——關嫵沒有開玩笑！關嫵是認真的！因爲，她要死了！
確實，對於關嫵來說，死了是解脫，活着纔是煎熬！
跟皇室沾親帶故的大臣都知道這一點，近身伺候關嫵的奴才也知道這一點！
或許他們明面上對關嫵又怕又恨，實際背地裏，提起這兩個字也曾露出‘憐憫’的表情來？！
多麼痛快啊！多麼痛快！
被卑賤的下人同情着，被骯髒的乞丐憐惜着……
貶爲庶人？這是個好主意啊！
享受過潑天富貴的關嫵，自幼嬌生慣養的關嫵，突然一遭淪爲有上頓沒下頓的刁民……那可真是笑話了，能叫全啓朝的人都笑上一笑！
看清關曦眼中快要藏不住的快意，林語崇的指甲戳進手掌心裏，他拼命地讓自己不出聲。
“……妹妹是認真的？”
關曦緩緩褪去那身‘笨拙’的羊皮，露出尖銳的利爪。
她笑着，聲音清亮：“與妹妹相處這樣久，還不知道妹妹能爲啓朝付出這麼多……是我淺顯了。”
關霧星只能微笑點頭嗯。
【關霧星：哎，整個皇宮也只有小林子是真切的不希望我退位了。】
【原身仇恨值拉的太高了，與你無關。】
【關霧星：我知道啊！但我還是忍不住。】
這種被所有人討厭的感覺……
不得不說，原身真的心理素質太強大了！
-
退位大典舉行當日，關霧星宮中的藥斷了。
林語崇親自去太醫院詢問，卻被告知藥用完了——可前兩日他點庫房時，分明還夠小半年的量。
聽到這些話後，關霧星沉默了會兒，一把拽住林語崇要擼袖子出去找人算賬的身子，輕輕搖了下頭。
“……陛下！”林語崇又給跪下了，他順勢抱住關霧星微冷僵硬的腿，想幫她暖熱，“他們，他們這是要置您於死地呀！大典還沒結束，您還是皇帝，他們簡直欺人太甚！奴才今兒個一定要討個說法！不然，不然就白在宮裏混了這麼多年了！”
天氣還沒入秋，陛下身子就整日整日是冰冰涼，晚上開始用湯婆子，用暖炭了。
太醫院的人已不讓林語崇碰庫房，說他沒有這個權限，要鑰匙就得去找二公主。
林語崇自然是先跟陛下稟告此事，再去找二公主——這順序很重要，陛下到底是他的主子。
“不用了。”
關霧星一刻也不想動彈，就想窩在牀裏躺到天荒地老。
系統說反派大人跟女主聯繫上了，目測要進行友好合作，只是沒探清楚反派大人是用什麼讓女主鬆口的。
沈月笙這沒良心的傢伙一天也不來看她，活像宮中沒她這號人物似的。
關曦說送她去禮泰行宮。
這地方偏南，卻雨水多，一年有一般的日子都在降雨，雖不大，但磨人。
最要命的是此地環境幽靜是幽靜，距離它最近的城池卻要走上個一兩月，相當於與世隔絕。
見林語崇苦着臉，表情皺巴巴的不好看——關霧星柔柔笑着，挑起了另一個話題。
可惜這個話題林語崇也不喜歡。
在他眼中，陛下就該要全天下最好最好的東西養着，半點差錯也不能出！
往日裏有婢女把握不好茶水的溫熱，他直接就打發去洗衣服了。
現下要去那麼遠的行宮，還沒有厲害的大夫伺候着……真是糟蹋人了！
“嗯，奴才早就收拾齊整了。”林語崇不高興是一回事，該回答她的問題又是另一回事，“幸虧奴才先前讓人去城中買了幾種珍稀藥材備着，否則真被二公主得逞。”
林語崇一生都在爲了關嫵操心奔波，忠心當真天地可鑑。
“是啊，帶上小林子你，是我做過最好的決定。”
關霧星大着膽子，摸了摸林語崇的腦袋。
這巧言善辯的大太監卻紅了耳尖，嘴裏訥訥的說不出話了。
-
關霧星要離開京城的那日，是個豔陽高照天。
她踏出皇宮的那一刻，像是有什麼附着在她身上沉重的東西，慢慢消散了。
連呼吸，都透着一股子自由的味道。
皇宮裏的牆很紅很高，花卉很多很美，池子很清很亮……諸多種種，卻抹不去它是普天之下最大牢籠的事實。
一身明黃鳳袍的關曦遙遙站在城牆之上，迎風佇立——
太醫院說林語崇去了一趟就沒再去過了。
關曦疑惑。
這心狠手辣的大太監，可不會是這樣好說話的性子。
後來安插在關霧星身邊的眼線說，是關霧星勸住了林語崇，然後自個兒疼了一整天，冷汗溼透了三套牀褥子，整個人虛的連勺子也握不住。
關曦心情複雜。
短短五日，她對關嫵有了全新的認識。
甚至多次懷疑，自己印象中的那個關嫵，到底是不是真實存在着的——眼前這個，太‘假’了。
眼線還說了很多話。
比如關嫵的興趣愛好由殺人改成了寫東西，經常坐在牀上閒來無事就寫小話本兒，讓林語崇幫着挑錯字。
比如關嫵沒再爲難過下人，能自己做的事兒絕不假手於人……她不是不信任，是順手。
比如……
太多太多的變化，逐漸凝聚成一個‘新的人’，一個絕不可能是關嫵的‘人’。
不知不覺，關曦桌子上關於關嫵的信箋，堆成了高高一疊。
她每每看着那些關於這人的語句，心中便有不一樣的情緒。
於是今日站在這裏，她竟從心裏提不出來一絲一毫的仇恨。
她問自己一個問了許多遍的問題：
關嫵，到底是誰？
——關嫵寫的小說她看了兩篇，可讀性不強，純粹是寫的風花雪月。
沒看之前，她還以爲關嫵是在偷偷聯繫宮外的勢力，打算捲土重來呢。
倒是讓摩拳擦掌的關曦失望了。
“……”
那人上車之前，曾回了個頭。
關曦看見，她在對自己笑。
笑容絕稱不上是惡意，反而帶着一種關曦已經要忘記了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