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距離王齙被抓不過三天的時間,前一刻還敢領着散修來堵金鳳樓的門,後一刻就是人人都能來踩一腳的階下囚。
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九皋上下,不論朝廷還是江湖閒散人士都議論紛紛。
“聽說抄家的時候翻出來好些王家和別國的通信。”
“王家這麼大的家族居然是奸細?”
“可不是嘛……難怪這麼多年王家搜刮民脂民膏,恐怕就是想引得老百姓怨聲載道好造反呢。”
苞桑只披了件外袍,懶懶散散躺在長絨的地毯上,聽見外邊兒小廝和侍女們的議論聲,她看向小几前坐着的司枕,說道:“你倒是運氣好,剛惹上王齙,就有人替你收拾了他。”
司枕停筆,吹了吹紙上未乾的墨跡,把紙張遞給了苞桑。
“什麼東西?”苞桑接過,“教她們琴棋書畫?你瘋啦?”
苞桑笑得不行,原地打滾。
“哎喲!”肚皮上一痛,她摸了一把,掏出個珠花來,“什麼玩意兒。”
司枕看了一眼那個珠花,寫了個“燕”字。
“燕春的啊,”苞桑看了一眼手裏的珠花,嫌它晦氣一般把珠花隨手扔出了窗口,“我都聽人說了,王齙來的那晚,燕春當着衆人的面出賣你,老鴇把人關了禁閉,要我說這種隨時都能背叛的東西就應該直接賣掉,送到最底端的樓裏。”
司枕當晚在場,雖然沒出房間,但樓裏發生的事她也在聽。
燕春從樓上往樓下喊的那一嗓子她當然聽見了,不過她這些年手裏走過的姑娘很多,或生或死,她並不和她們交心,自然也無從談背叛。
沒接關於燕春的話,司枕指了指遞給苞桑的紙。
苞桑擺擺手,“沒門兒。”
“你要搞清楚,這兒是青樓,培養的是接客的姑娘,又不是養大家閨秀,還琴棋書畫呢。”
司枕想了想,寫了個重錦樓上去。
“我說你怎麼突然想起這一茬,原來是受了重錦樓的刺激,”苞桑笑,“培養她們才藝的本錢太高,咱們金鳳樓這位老鴇不樂意幹這種買賣,金鳳樓對口的是來往貿易的商賈,銀子多停留時間短,就是尋個歡。”
那看來是沒戲了。
苞桑看她,疑惑問道:“你怎麼突然關心起這個?”
她不是一向很隨便嗎,塞給她什麼工作,她就做什麼,從不主動。
司枕指了指外面嘰嘰喳喳的婢女。
“管她們做什麼。”苞桑瞥了一眼,“今兒個我要出去買點兒胭脂水粉,你陪我一起上街去吧。”
司枕望了一眼梳妝檯上還沒開始用的胭脂盒,挑眉不言。
苞桑:“女人那就是要囤積胭脂水粉,衣裳首飾我可以不用,但不能沒有,不然賺那麼多銀子有什麼用。”
司枕:“……”
正街開市以後熱鬧非凡,道兩旁的商鋪和小販爭相吆喝,竹編的風車掛在攤上被風一吹,滴溜溜地轉動起來。
司枕站在胭脂鋪子外面等苞桑,她看着鋪子旁邊賣糖人的小販一邊捏糖,一邊哄着買糖人的小孩兒。
她被苞桑帶在身邊後,出金鳳樓的次數寥寥無幾,幼時是爲了學着打理生意,後來是苞桑偷閒,她忙得抽不出身。
“在看什麼?”
頭頂上傳來聲響。
不算是花衎又是誰。
花衎老遠就瞧見胭脂鋪前遙遙站着的司枕,分明只是個及笄沒幾年的小姑娘,穿的衣裳顏色不是湖藍就是褐色,老氣橫秋得很,偏偏她那漠然木頭一樣的性子還真能壓住這些老氣的顏色。
一把推開懷裏依偎的女人,給了點銀票把人打發走。
繞開了一段路,悄無聲息地站在司枕背後。
花衎順着司枕剛纔腦袋望着的方向看過去,是一羣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圍着一個賣糖人的小販。
他失笑道:“怎麼?堂堂金鳳樓的管事居然喜歡糖人?”
司枕往前走了幾步,離他遠點,看了眼在小販手裏逐漸有了形狀的糖人,回頭對花衎福了一禮。
花衎負手在後,朝賣糖人的小販擡了擡下巴,身後的侍從走上前去扔了些銀錢在小販捏糖的桌子上。
小販這纔看見旁邊站了個大人物,趕緊撥開一羣小孩,走過來問好。
花衎指了指司枕,小販順着看過去,瞭然地拿了一堆糖人走過來,“姑娘喜歡什麼樣兒的?”
司枕搖頭,從廣袖種拿出紙筆,寫了字給花衎看,“我不喜喫甜食。”
花衎:“那你盯着看了那麼久。”
司枕垂頭寫字:“瞧他捏糖有趣。”
“……”花衎頓了頓,“好吧。”
花衎多少在司枕身上看到了她小時候的樣子,還是一樣的安靜。
說的好聽叫安靜,說得難聽叫木然。
也不知怎麼的,偏偏他就是對這個木然的啞女好奇,十年前被吸引了一次,如今又是。
“我今日在旗亭有個聚會,原本約好的女伴爽了我的約,不知道枕姑娘肯不肯賞臉陪我一起去?”
司枕和花衎對望,很難從他那個紈絝的笑容後看出什麼。
垂眸寫字,所以她纔不喜歡和這些世家子來往。
花衎見她低着腦袋安靜寫字,烏黑的長髮被一支烏木簪子挽了上去,耳上墜着珍珠製成的耳飾,比他在金鳳樓裏見到時裝束乾淨簡單得多。
花衎等了一會兒,字寫好了遞過來。
“今日有約了。”
花衎蹙眉,“我在這兒等你半晌,你就給我說這個?”
司枕打量他,思忖着該怎麼應付他。
“喲,”苞桑拎着大包小包從胭脂房裏跨步出來,“這不花衎花少嗎?”
視線在花衎臉上和司枕身上流連一圈,苞桑似笑非笑,“花衎少爺這是找我家啞巴有什麼事嗎?”
花衎:“邀枕姑娘去聚會,結果被她拒了,原以爲是她的託詞,現在看來她是真的有約了啊。”
“對,我讓她今天陪我逛街。”
花衎掃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司枕,“既然你們約定在先……”
“不不不!”苞桑打斷他,“完全沒關係,我把她讓給你,我一個人逛街也沒關係。”
還以爲逃過一劫的司枕擡眼看向苞桑。
想什麼呢?!
“這怎麼好意思,”花衎假惺惺地婉拒一句,“還是得問過司枕姑娘的意思。”
苞桑:“不用問,她樂意。”
“是嗎?”花衎望過來。
兩人一唱一和,她哪裏還有拒絕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