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霜華不知道，即便他已經有了一次經驗，但他還是不知道。
一樣的風，一樣的綿綿細雨，只是人似乎已經很不一樣了。
輪迴轉世的人除了三魂以外其餘的一切都不一樣了，但是冷方寂似乎是一個意外，他的模樣品行似乎都沒有發生改變。
冷霜華遠遠地望着那一對正在賞秋色的男女，青衫秀柏，粉衣靈蝶，依偎在一起彷彿一對愛侶。
“老大……”柳川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若是遇到應周天大劫破規還陽者，殺。這是天道留下的命令，她知道不用她提醒，冷霜華也知道自己應該幹什麼。
結果冷霜華還沒說什麼就被人從後面捂住了眼睛，脊背撞在了一個人懷裏，黃泉彼岸的冷香，深入骨髓的陰寒，可是卻讓冷霜華分外熟悉。
“阿雪，冷靜，別看了。”那人溫柔沉靜的嗓音迴盪在耳邊。
柳川溟一臉震驚地看着突然出現的暮成雪，這就是大乘期修士的實力嗎？她真的是一點都沒有發現暮成雪的接近。
冷霜華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站在，任由暮成雪捂住他的眼睛，也許此刻無邊的黑暗才能給他些許安慰。
他不是不知道此時此刻是殺掉冷方寂轉世的最佳時刻，因爲這個時候冷方寂的身邊只有一個芳華。趁着玉瓊和六合還沒趕到，他可以輕而易舉的殺掉冷方寂。
曾經的他做過無數次這樣的事，可事到如今他卻沒辦法再下手了。他一面厭惡至極自己不能像以前一樣殺伐果斷，又慶幸自己終於有了點人情味。痛苦在撕扯着自己，他感覺自己快要被分割成兩個人了。
暮成雪與冷霜華十指相扣，與他本人極不相符的熾熱的靈力，傳遞到冷霜華冰冷的身體中。冷霜感受着自己的體溫漸漸回暖，他想將自己的手抽離卻又被暮成雪捉了回去。
“阿雪，跟我走吧。”他聽到暮成雪這樣說道，莫名其妙的，他選擇跟隨暮成雪一起走了。
暮成雪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遠處有說有笑的男女，語氣放緩道：“我們一起想辦法好不好？別一個人憋着。”
柳川溟剛想說話，就被暮成雪一個眼神威懾住了。一肚子的話被堵在了肚子裏，她敢肯定若是她敢多說一個字，今天她定要人頭落地。
暮成雪一進城就見到了芳華仙子和一個男子舉止親密，傳聞芳華仙子與落月真人是天定姻緣，二人恩愛有佳。在落月真人不幸離世後，芳華仙子許下了等待落月真人的誓言。
由於落月真人就是冷方寂，他是冷霜華的弟弟，所以有關他的事，暮成雪多少也會注意。
就是這樣多看了一眼，他就看到了震驚的一幕。那個年輕男子與冷霜華有七八分相似，比冷霜華少了些孤傲多了些親和。
暮成雪心道不好，如他猜測，在此地等他多時的冷霜華與冷方寂遇見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多想，他總覺得這一次並非是偶然的相遇。
冷霜華聽着暮成雪打發柳川溟去監視芳華仙子，自己則被暮成雪牽着返回客棧。
他跟在暮成雪的身後，漸漸地眼前青灰色的身影被一抹紅色的取代，冷霜華知道這是那些被封印的記憶。
“你以前不是最喜豔色的嗎？”
意料之中的，冷霜華瞧見了暮成雪動作中的一絲僵硬。是因爲什麼呢，被揭穿謊言的慌張還是窘迫？
可冷霜華覺得那些都不是最終的答案，暮成雪騙他一定有着一個最不能說的理由，那個理由能撼動他引以爲傲的一切，卻又能再次重塑一個他。
這是一種直覺，就像他覺得自己一定會在這見到暮成雪一樣。
“阿雪，”暮成雪的聲音有些乾澀，他試探地問道：“你想到了什麼？”
冷霜華沉默不語。
暮成雪隨後就明白了，與其說冷霜華是想起來了不如說是他的那還中劃過了一片影子，剛剛的那句話只是爲試探。而他暮成雪關心則亂，棋差一招被他試出了一點端倪。
“阿雪，你還真是……難以揣測啊。”最終，暮成雪也只能將萬千思緒化作一句嘆息。
“你爲什麼要封印我的記憶，”冷霜華掙脫暮成雪的手，道：“任海東到底說了什麼，讓你起了殺心，你是不是已經知道背後指使了是不是。”
冷霜華深吸一口氣，最後用擡眼直視暮成雪，道：“你也知道了，是誰殺了我對不對。”
接二連三的問題換做旁人定會招架不住，但暮成雪心性遠非常人，他以一種四兩撥千斤的態度說道：“阿雪，我覺得現在事關緊要的是令弟。這些事情等以後再說可以嗎？”
一陣風拂過雲梢，幾枚葉子落到了地上。
暮成雪知道自己躲過一劫，都說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不過能拖一時算一時吧。
“知道一點，”暮成雪斟酌措辭，道：“芳華仙子與落月真人是天生一對，當年在修真界是羨煞旁人的一對愛侶。後來，落月真人不幸離世，芳華仙子許下來世相見的誓言。”
冷霜華：“這些我都知道，我要問的是此事是天意還是人爲。”
暮成雪看向冷霜華，目光中既震驚又欣喜，他說道：“你，能讀到我心裏想什麼，是已經恢復到大乘期了嗎？”
“差一點，”冷霜華拇指中指一分離，一道淺藍色的熒光就落下了。他語氣平靜，絲毫不爲窺探別人內心而感到羞愧，道：“合體期對付你就夠了。不是偶然就是必然，是誰？”
暮成雪沉靜良久，然後雙肩抖動，最後變成捧腹大笑。
冷霜華也不多言，等着暮成雪笑完。
暮成雪揩去眼角溢出的淚水，他笑道：“哥哥，你還真是一點情面不留，真實太傷我的心了。”
冷霜華抱着劍沒有說話。
暮成雪突然靠近冷霜華，霞光從他的身後照過來，表情隱匿在黑暗讓人看不出喜怒。他聲音依舊如同往常，面色陰沉道：“哥哥，你就這麼不信任我嗎？”
冷霜華擡起眼眸望向眼前的青年，他從這段語氣中讀到了埋怨委屈還有不甘。他想，他與這個人前世的交集一定沒有眼前人說的那麼短。在他遺失的那些時光裏，埋葬着一些未曾說出口的話。
暮成雪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只見他忽展笑顏道：“你猜，你猜我知不知道。今天落月真人那是不會有什麼結果的，不過能發現哥哥的另一面我倒是挺開心的。”
冷霜華沒有搭理暮成雪繼續向前走着。
暮成雪在身後喊道：“哥哥，這幾天沒有我，你有沒有覺得哪裏怪怪的？”
冷霜華沒有搭理暮成雪這個人來瘋。
暮成雪屈起食指在脣間點了一下，盯着冷霜華的背影，呢喃道：“我可是想念你想念得緊啊。”
——
住在西巷柳家大院的大少爺柳文竹，今日突發奇想的想要去遊湖。
“少爺，你不等崔小姐一起嗎？”書童問道。
柳文竹穿上外袍搖了搖頭，說道：“阿媛纔回來沒幾天，還是讓她好好休息吧。”
書童：“哦，我知道了，少爺是心疼崔小姐了吧。”
柳文竹被人說中心事面上一紅，道：“就你多嘴，快去。”
書童摸了摸被打的頭，道：“就知道欺負我。”
“討打？”
書童連連擺手道：“不不不。”
日天的山水瀲灩，層層浸染的葉子，閃着金光。
柳文竹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自由。
忽然，竹笛聲音從遠方傳來。
曲音婉轉動聽，好似天宮曲，令人心中揚起萬千思緒。
秋風瑟瑟，落葉紛飛。船槳掀起陣陣漣漪，幾尾鯉魚穿梭在水中。
柳文竹忍不住地望了過去，發現在遠方有一艘小舟飄揚在水中。
一位青衫公子站在船頭吹奏竹笛，清風撩起他的衣袖露出一對翠綠色的鐲子，在燦爛的陽光下顯得格外耀眼，眉宇中通露出一種逍遙客的風采。而在他身邊坐着一位灰袍公子，一根木簪束髮，神色寡淡周身上下有一股脫離紅塵的修士。
兩段風姿，兩相結合，再配上此情此景，讓人錯生此身在世外桃源的感覺。
竹笛聲戛然而知，柳文竹才恍然大悟，連賠不是。
“來者皆是客，”暮成雪轉動着笛子笑臉相迎道：“相逢即是緣，不如一起聊聊？”
書童拉着柳文竹的衣服，輕聲叫道：“公子，崔小姐說……”
柳文竹安撫道：“沒事，只是小聊一會兒，不必如此緊張。”
暮成雪笑道：“是啊，小書童別那麼敏/感，我和阿雪都是好人。”
書童：“……”
好人才不會說自己是好人吧，可疑，真是太可疑了。
“別逗人了，”一旁的冷霜華說道。
“好吧，都聽阿雪的。”暮成雪聳肩，轉過頭道：“在下暮成雪，這是家眷，梅如雪。”
冷霜華在聽到暮成雪說家眷的時候，捏着茶杯的手忍不住地頓了一下。對於他來說，家這字已經離他夠遠了。萬萬沒想到，他卻能另一個人用一個比家更親密的詞語介紹自己。
小小的兩個字，讓叱吒風雲的大人物失神了片刻。
冷霜華好像聽到了啪的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裂開了。心頭想被一隊螞蟻用細密的腳踩過，一種奇異的感覺在胸口炸開。